老宅的榆树(散文)

陆遥之 8天前 63

我家老宅里,树木很多,桃树、枣树、桑树、葡萄,这些算是果树。还有榆树、槐树、杨树、柳树、香椿、臭椿等常见的乔木。但细算起来,榆树最多,多到数不胜数。最大的有两棵,一棵长在南街门口东侧,另一棵长在北院二门外西侧。这两棵榆树,都有三十多米高。树冠不大,却直插云霄;树干粗壮,我双臂展开,不能搂抱过来;下部的树皮,皴裂坚硬,棱角分明。没有看到有人修剪过它们,但它们很少虬枝,直溜溜插入天空。特别是南街那棵,顶部树杈上,长年蓄有一个喜鹊窝,两只喜鹊时常绕树三匝,最后喳喳叫着落在树上。一只让我发瘆的猫头鹰也经常栖在树顶上,犀利的目光环视四周。偶尔,还有一只啄木鸟落在树干的中间,尖利的嘴,不停地鹐向树干。其它的榆树,大都长在南院二门外西侧,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弯弯直直,姿态各异。大点的高出二门楼子,海碗口粗细;半大的和院墙持平,胳膊粗细;最小的还在地皮上晃悠,细如线绳。

我们没有专门栽过榆树。那两棵最大的榆树,树龄多少,最初如何长在那里,我不得而知。但南院这些大大小小的榆树,好像都是野生的。不知不觉间,就有一片榆树钻出地面,迎接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种是大榆树的树根孳生出来的。榆树的根系发达。从裂缝的地表,可以追踪树根的四通八达。树根的底部,经常可见拱出地面的树根。一棵大点榆树的周围,每年春天,就会长出不少小榆树,有时成片,有时成线。伸手一拔,小树并不离地,用力大些,就往往带出母树的树根。这样的小榆树,一定是从母树上吸收营养,长得快些,死亡率也低。一种是榆树籽长出来的。入冬后的榆钱就变成白色,西北风一刮,干透的榆钱就如同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在地下,随风四处漂流。白色的榆钱,四周薄,中间厚,在整个冬季,小精灵一样有时飞翔,有时落地,自由自在。来年春天到了,第一场春雨之后,榆钱积居多的地方,就长出一片小榆树。这样的榆树,根子并不深,不用大力气,就拔出地面。

我家老宅,北院二门内外,是水井和菜园,赤橙黄绿青蓝紫。南院二门内,是家禽饲养基地,早起有公鸡唱晓,晚上有咩咩羊叫,白天有小猫卧在阳光之下。当然,南来的燕子,记住了家门,在晾衣服的八号铅丝上,看着草房堂层顶上嗷嗷待哺的小燕子。而南院二门外边,除去东侧的猪圈之外,就是以榆树为主的树木的世界了。

老宅所有的乔木中,我最喜欢的,当属榆树。这不仅因为它数量多,易成活,关键是它用途最多,给我家的生活贡献最大。

榆钱可吃,也好吃,没有任何负作用。榆钱的吃法很多。四月上旬,是榆钱最多的时候,成片的树枝上,没有榆叶,只是一串串的榆钱,一片顶着一片,嫩绿水灵,像一串串绿色的宝石。我急不可待地爬上树,顺着树枝一撸,一大把榆钱就脱落在手中,塞进嘴里,劲道,滑润,香中带甜,解渴解饿。上树够不到了,我们就把镰刀拴在一个长长的竹杆上,举高伸进树冠里,把长满榆钱的树枝用力割断,使之掉在地下,我们再一把一把地撸掉榆钱,送进嘴里。那时空气中很少尘土,榆钱一点也不牙碜。榆钱是养胃的,我们吃多少,也没有闹过肚子。而槐花则不同。我们也吃槐花,槐花也甜也香,但吃多一点,就闹肚子,反倒把吃的营养屙掉了。

这是我们小孩子玩一样的吃法。最让我受用的,还是妈妈炒榆钱疙瘩、蒸榆钱糕和贴榆钱菜娘娘。榆钱最多的时候,光我家南院,就可撸出三四竹篮,二三十斤。这时妈妈就变换着手法给我们做榆钱吃。在榆钱中放点油、盐、玉米面,加水搅和在一起,炒着吃,就是榆钱疙瘩,蒸着吃,就是榆钱糕,放在八沿锅贴饼子吃,就是菜娘娘。口感不一,味道有别,光滑中伴有甜香,吃着很是痛快。那时,缺粮少油,这种做法,不是改善口味,而是直接充饥。实际上,放的油和玉米面都不多,主要是多吃榆钱,省点粮食。

榆树皮也可吃,但这需要把榆树皮晾干轧出细面,而且,吃的主要不是榆树皮面,而是将榆树皮面作为介质,吃白薯面。榆树皮面起到粘合作用。这或许也困难时期,乡亲们的一大创造,一个巧用。将砍伐或死掉的榆树,在没有干枯的时候,去掉粗糙的外皮,将嫩皮和贴着形成层的韧皮割下来,晾干,撕碎,在碾子上反复碾轧,就可轧出细面。妈妈就用这细面,和白薯面和在一起,给我们做饹饹汤吃。一年里,白薯是作为主食端上饭桌的。蒸白薯、晾白薯干、蒸白薯面窝头,贴白薯面馍馍、白薯粥,我们都上顿下顿地吃,吃得我们烧心、放屁、吐酸水。有时两天不吃,大便还有白薯的味道,我们实在是吃得太够了。为了能够吃着顺点口,妈妈就用榆树皮面,给我们调剂一下做法。往白薯面里放点榆树皮面,加温水和在一起,稍软些。锅里放水,撒青菜,放点葱花。水烧开后,把白铁做的布满筷子粗孔眼的饹饹床放在锅上,揪一块白薯面团,放在饸饹床上,用手使劲挤压面团,饹饹床下面就下雨般漏出面条,掉在锅里。两三个面团挤压完毕,烧两个开,白薯面饹饹汤做好了,装盆上桌。没有油,有羊奶的季节,妈妈就往锅里倒上半斤羊奶,替代了油。粗粮细做,光滑甜润,入口顺当,家里人感觉吃多了。不放榆树皮面,白薯面压不成条,就成了白薯面疙瘩汤了。

这样的饹饹汤,绝不是能和陕西的饸饹汤相提并论,那样,人家地方名吃就倒了牌子了。玉米面,也不能如同麦子面一样擀出条来。有时,妈妈就用榆树皮和玉米面,给我们做玉米面饹饹汤吃。还真的没有吃够,因为,并不是总有榆树皮面。每年放不了几棵榆树,一棵榆树更是碾轧不出几斤榆树皮面。一年里,我们能够吃到饹饹汤的机会并不多。这种吃法,只有榆树皮面可以做得出来,所以,对榆树皮面,我印象美好而深刻。树怕扒皮。在活着的榆树上,不能取皮轧面,那样,这棵榆树就上了天堂了。

榆树叶,还是我家那只山羊的好饲料。榆树叶,短于柳叶,宽于柳叶,长卵形,边缘长有锯齿,表面叶脉清晰。看着秀气可爱。榆树叶最大的特点是长势密集,且保持嫩绿的时间长,不易枯黄。在春夏季节,老宅南院的榆树茂密。我经常把那只山羊撒在院里。它甩开嘴巴,大口咀嚼,一脸的兴奋。平时,青草供不上了,我更是把镰刀别在腰带上,“嗖嗖”爬上榆树,割下几个榆树杈子,往羊圈里一放。山羊就啃开了,有时把嫩点的树皮都啃掉。榆树叶子,微甜,难怪山羊爱吃。

老宅的树木,果树之外,没有哪个品种比得上榆树对我家贡献大的了。其实,最大的贡献,还是那两棵最高的榆树。那年,父母为了给二哥盖房娶妻,决定卖掉两棵榆树。可巧,被一家做马车的木器厂看上了。因为榆树木质坚韧,致密度高,不怕雨水,我家这两棵榆树又高大、修长,制作马车车辕,非常合适。他们就给了高价,每棵二百多元。要是当作盖房的檀木过梁作价,就远远不能卖成这个价钱了。这个事,我在另一篇文章中,专门写过。房子盖好后,父亲高兴地背诵出两句唐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感慨三间平房的顺利建成。三间房子,在地震那年,只是东前窗掉了一个小角,一家人安然无恙,躲过一场灾难。而之前家人住的那三间草房,全部倒塌。如果一家人还住在那里,恐无一人幸免。我家对门、隔壁,都有人员伤亡,无一不是因为住在几十年的老房子里。

父母的决策及时,榆树功不可没。(2025.4.10)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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