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稿之后(散文)

陆遥之 21小时前 1

写作的人,遭遇退稿是常态。路遥也好,陈忠实也好,他们在未成名前,也是被几百次的退稿。那时候的编辑还是很负责的,起码给你提出稿子的问题,建议和意见。手写稿子时代,为什么令人无限怀念?主要原因是有人情味,烟火气息浓烈,另外,编辑会将稿子逐字逐句,一丝不苟的读完。条理清晰的指出文章的不足,需要改进的地方。我每次收到退稿信,尽管有一点点灰心丧气,读着编辑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关怀,教诲,心情自然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笔写一篇稿子,很费劲。字体要规矩,板板正正,一笔一划的誊写上去。写好后,几经修改。折叠齐整,骑自行车到八里地外的镇邮局,买一个信封,一枚一角钱邮票。九十年代初,一枚邮票一角钱,我买牛皮信封,觉得它结实,比较厚,不易破损。贴好邮票,投进邮局门口深绿色的大邮筒里。从那日起,就充满期待。一个人有了梦想,就有希望。回家背着竹篓,拿把月牙镰刀来田间地头割草,看天格外的蓝,原野十分的辽阔。河流是如此宽敞,清澈。做什么事都有积极性,终于,邮局的小王,骑一辆二八式海燕自行车,一只帆布包,包面上印着邮局两个大字,一入屯子,一路摁着车铃,清脆悦耳的声音,掀起一层尘土,惊醒了路边草丛里趴窝的野鸡,树上停着的喜鹊,一条狗冲过来,龇牙咧嘴,呜呜呜嚎,小王不慌不忙,坐在自行车上,还故意伸出右腿,挑衅,来来来,咬啊,咬啊?土狗!真丑。一条狗追着撵着,紧接着三条,四条狗,恨不得整个屯子的狗们,来个大集合,小王每次来的第一站,就是屯中张忠家的小卖店。车子停好,狗们也不汪汪了,居然围着小王摇头摆尾,判若两狗。小王一周来一趟,基本是在周五来。周五这天,只要我在家,一定候在张忠家小卖店门口。兜里攥着两毛钱,攥得手心全是汗,看着柜台上花花绿绿的糖果,黄灿灿的麻花,流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口水。忍着不买,杵在一棵桑葚树下,听风吹的叶片沙沙响,有时头上落一颗黑紫色的桑葚,有时是一只毛毛虫,两只毛毛虫。我那阵儿胆子大,不害怕毛毛虫,蛇我也敢逮。捏着尾巴,一甩一摔,蛇的七寸脱节,动弹不得,任人宰割。土路通往山那边,大凡屯子来一辆车,一个人,一匹马,一只羊,甚至一群青蛙,蜻蜓,马蜂,一人知道,十个人回应,屯子热闹起来。我盯着土路看,小王的自行车铃声,我熟悉。他是一个劲摁,一长串的响铃。他一来,屯子的空气也香了,大家像看露天电影似的,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小王年轻,小白脸,剑眉星目的,和屯中的男人天壤之别。一个白净,一个黑不溜秋。女人,一个个凑到车前,叽叽喳喳询问,有俺家信不?俺家大刚来信没?汇款单来了?伸手在小王的包里扒拉,扒拉底朝天,没找到,一脸不悦。趁机朝着小王的裤裆拧一把,小王也不恼,躲闪一下,笑一笑,云淡风轻。

我不靠前,人多挤不进去。待人散了,不必我问,小王准回复我。若有我的信,他找出来,喏,你的信。递过来,信上有他的温度,我偷偷瞟一眼小王,又瞟一眼。心里琢磨,长大了就按小王的标准,寻一白马王子。想象一下,也不犯法。何况,我生得也不违规,信不用猜。退稿的多。收到退稿何尝不是作者的荣幸,加上信里给出写作的方法,指点。人有天赋固然重要,更多的是后天的努力。

小王鼓励我,总有一天,你能成为自己想要的人。九五年,我的稿子陆陆续续见诸报端。豆腐块小文,在报纸的一个角落,不显眼的地方。看着人家头版头条,也羡慕。不恨,凭什么恨?想起一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经年累月的磨炼,不撞几百回南墙,你不会长大。苦难是人生的一所大学,这期间仍然有退稿。泄气过,把笔和信纸搁浅在书桌的抽屉锁上,发誓再也不写了。过不了两天,心又骚动,长出野草。一点脸没有,拿起笔还写。写了,投,退了,再投。走着走着,有了网络。智能手机的出现,不用手写,直接打字,修改好投电子邮箱。上邮电局的机会微乎其微,电子邮箱的诞生,有利有弊。利是方便快捷,投过去有的设置来件回复,有的无声无息。大大减少时间和精力,腾出大部分空间读书,写作。编辑们一旦采纳作品,及时通知作者。弊,自从电子邮箱的横空出世,一个编辑的邮箱一天至少有成百上千,几千邮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好的编辑,也做不到封封邮件均打开阅读。办不到,根本办不到。不能一概而论说人家编辑怎么怎么?换位思考,你是编辑,每天面对一大堆雪片似的邮件,你做得未必比编辑好。值得称赞的是国内几个大型杂志,《北京文学》《鸭绿江》《短篇小说》等,我投过去的自然来稿,得到刊发。我一个底层人,登上大雅之堂,何等幸运?退稿的疼痛,也被治愈。

八九十年代,手写稿,作者和编辑的互动氛围很好。实实在在的替作者着想,不浮夸,不烦躁,不避重就轻,不看客下菜碟,一视同仁,你地位再高,你身份卑微,你高矮胖瘦,你从事什么职业,不曾影响到编辑衡量一篇稿子的态度。那些年,在远离城市的村庄。我常常想象遥远的地方,有一间编辑室,戴着近视镜的编辑,伏案校对作者来稿。他桌子上摆着一摞稿子,几本书,一盆仙人掌。一盒香烟,什么牌子的?或者是云烟,或者是黄鹤楼,也或者是阿诗玛。环境可以成全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说到时下的文学界,复杂的深不可测。想发表,使出浑身解术。跨省跨市跨县奔赴邀约,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天上不能掉馅饼,免费的午餐有猫腻。酒杯一端,什么放宽?稿子往手里一怼,交给你了。发还是不发?发的话,作品参差不齐,毫无营养,充其量就是一块皱巴巴的黄泥面饼子。吃了不好下咽,不吃欠着人情。就这样,你给我发表了,我不甘落后,也给你发了。多少家省市级刊物,名家登堂入室,你照顾我,我也给你提供方便。这种怪像,导致许多底层作者,上刊无门。想发一篇,比上青天,还难。之前,给文友推荐一个中篇小说,与编辑略有熟悉,斗胆投给他她,对方搁了很久没回音。我干脆直接问他她,你猜发生什么?捅了马蜂窝,被其一顿疯狂输出,毫不留情说,作者的小说是垃圾。我愣在原地,老半天缓不过神儿。这就是我尊重,敬佩的大编辑说的话?口吐芬芳,实乃有损作家的形象。说真的,我消极很长一段时间,文学圈子太窄,挤不进去,不想挤了。我清楚,该编辑管辖的杂志,我是上不去,被判无期了。不想辩驳,你不看好作品不要紧,给一个初次写小说的人,狠狠落了一场大雪,让人心寒。不由怀念起年少时,遇到的几位好编辑,耐心,细致,不狂妄,不拿架子。写得不好,却给与鼓励。不打击底层作者对文学的积极性,我很钦佩作家孙惠芬老师,她的人品,作品,永远是一流的。从《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吉宽的马车》《秉德的女人》《上塘书》《生死十日谈》到今天的《紫山》,我是她的铁粉之一。谦逊,随和,气场强大,对任何人彬彬有礼,不论你何等身份,什么职业,孙作家皆平视对待。一程山水,一程人。走来走去的人群,你,我,他,最终都是过客。唯一留在生命深处的情感,真挚且久长。孙作家的文字,连同她的品行,就是时间长河淘汰优劣,剩下的一串珍珠。我的第一篇小说,也是孙作家推荐的,在《海燕》杂志发表,并且是小说头题。在落笔此文时,我想表达的是,心存善念,懂得感恩。伤害过你的人,帮助过你的人,全是你前世的因果。不能振臂高呼,有一天,我必然写出惊世骇俗的文章,默默的写下去,不为别的人,只因我们深爱着。

发表了可喜可贺,不发表找找自身原因。努力奔跑便是,有人一生只做一件事。你认定文学,你就静下心研究文学,一天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十年,二十年。总有云开雾散时,山高人为峰,就我而言,真正的快乐,还是在路上。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