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懵懂的年龄,父母带领我们姊妹三人棉花地捉虫子的场景,时隔多年,我仍记忆犹新。那二亩棉花地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
农药没有干掉棉铃虫,全家人必须一起出动,对棉花来一次全方位的人工服务。我仿佛又看见了父亲高举斩杀棉铃虫旗帜,带领我们一家人冲锋的场景。
回忆里渗出笑声,笑着笑着,我苍老的眼角处却湿润了,内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那个年代,我们一家人是如何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彼时,月光皎洁,小伙伴们玩躲猫猫正欢,我们的欢声笑语响彻了夜空,连空气都是欢愉的,我内心纠结,实在不愿意此时回家。
“小和尚,死丫头,快回来!”母亲已经召唤我们姊妹三人,母亲的大嗓门似乎几里外都能听得到。这是母亲喊的第一遍话。
我们正沉浸在玩耍的疯狂里,心想迟就迟一点吧,天也不会塌下来。
“小和尚,死丫头,快回来!再不回家,以后就不要吃饭了!”母亲的声音已经由女中音变成了女高音,有些刺耳,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阴沉下来的脸,我有一丝惶恐,躲藏的小伙伴们也纷纷从隐蔽的地方出来。
“你妈妈喊你们了!”有小伙伴懂事地提醒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姊妹三慌忙和童年的小伙伴们说再见,母亲的话不可违逆,否则以后饭就不要吃了。“饭”是紧握在母亲手里的尚方宝剑,铮亮铮亮的,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母亲是在吓唬我们。饿,谁也扛不住,乖乖听话,束手就擒,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唉!听见了,马上就到家!”三人一路小跑,该回家就回家,我们那个时代的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叛逆?即使有点叛逆,两小棍下去基本棍到病除。
“饼一人一块,快吃,吃完洗洗脚抓紧时间睡觉。”父亲和母亲手里却拿着山芋,津津有味地吃着,饼算是那个时代奢侈的夜宵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会懂的,那个年代我们吃了太多的山芋,以至于后来丧失了对山芋的兴趣。
“明天早上天一亮,全家一起去棉花地捉虫子,早上虫子会在棉树顶端啃噬最嫩的叶子,一人一行,五个人就是五行。等露水干了,虫子就跑了,找不到了!”父亲的如意算盘真的很不错,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反正就这么定了。
睡觉,赶紧的!为了明天清晨的精神焕发。不管睡不睡得着,躺在床上是必须的。我还停留在躲猫猫的兴奋之中,一时半会是睡不着的。
记得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毕业班(那时小学都是五年制)。暑假是快乐的,可以和小伙伴们去小河边逮鱼摸虾,可以用自制的面筋去粘知鸟;暑假也是郁闷的,棉花地捉虫子便是我最大的郁闷。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便被母亲细碎的脚步声给吵醒了,可自己又困得要死,索性把头用衣服盖住。可是我还是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声。
“等早茶弄好,再喊孩子们起来。”父亲交代母亲。父亲说的早茶就是开水泡饼(馒头)。
“知道啦,你快起来,抱草生火!”那时家家户户用的都是农村大土灶,没有煤气、电磁炉这些现代化设备,家家户户几乎都穷得叮当响。
“起来吃早茶了,赶快,趁早凉好捉棉铃虫!”母亲的大嗓门又吆喝开了,方圆几里路以内,别人家的孩子估计都被她吵醒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我极不情愿地先坐起来,愣一愣神,然后穿衣下床,妹妹们还在酣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是母亲骂人的声音。空气里满是压抑的味道。
我把湿毛巾拿给了大一点的妹妹,她只比我小一岁,擦把脸吧,这样可以快速促使她清醒一点。记得那时我心底盘算着,她要是不去捉棉铃虫,我便也不去。
最小的妹妹见有了动静倒是麻利地爬起来,估计母亲的骂声里应该是没有她吧。
开水泡馒头,人间美味。我猜一定比明太祖朱元璋逃亡过程中,吃过的珍珠翡翠玛瑙白玉汤要强。吃了东西干劲足,母亲也是煞费苦心了。
“再加点糖,不太甜!”最大的妹妹又出幺蛾子了,她不知道那糖要省着吃。
“......”母亲又是一通骂。大概意思就是,棉铃虫没捉一条,吃糖的脸皮比天还厚,人间少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母亲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我们知道那是贫困的生活造就的快刀斩乱麻,什么事情都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黄花菜估计都快凉了。母亲是爱我们的,每个人碗里的饼(馒头),不论大人小孩都一样多。这一点,我们能体会到。
母亲还是个细心的人,她说早上露水大,让父亲把化肥袋子里的塑料内胆给扯下来,用剪刀剪成方块状让我们姊妹三人围在腰间。
出发,清晨静谧无声,人间辛酸事,只在笑谈中。父亲指着远方,感慨万千。
“你看,人家起得更早!”
一路上,陆陆续续看到人影奔向棉花地头,一场人虫大战,一触即发,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我们的双手此时都将变成九阴白骨爪,一定会让棉铃虫粉身碎骨。
吃完早茶后的一家人精神倍增。由于棉花地潮湿,我们都光着脚板,我和妹妹们起初有些兴奋,这是我们第一次到地头参与劳动,“劳动最光荣”,马克思说过的。
我们家的棉花地头终于到了,父亲和母亲先传授我们捉棉铃虫的技巧。
“早上露水未干之前,是棉铃虫吃叶子的高峰期,棉铃虫通常在棉花头附近的四五片嫩叶子上,正面没找到虫子还要看反面有没有,通常一株棉树上有四五个虫子,如果棉花头被棉铃虫吃掉了,棉花基本上减产一半或一半以上。捉到棉铃虫后,要将其头掐掉。”
我们认真地听,头脑里默默记下捉棉铃虫的技术要领。大人们示范几次后便自顾自地开始了一行行的奔波劳碌。
我们姊妹三很快被父亲母亲甩在了身后,父亲母亲再次转身回到棉花地的起点,然后又很快追上了我们。
捉棉铃虫,这是苍天交给我们的什么事情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棉花地一行到头,小腰累得已经发酸,我对这种体力劳动瞬间生出许多厌恶来。
最小的妹妹由于个子小,比一株棉花高出一个头吧,干活更是不行,妈妈直接下达了驱逐令。
“回家去吧,哈哈,一点狗吃用没有,等干完活,回家做饭,烧火事情就交给你喽。”最小的妹妹兴高采烈地走了。
大妹妹乘机提出要回家准备早饭,又被母亲一番臭骂。我也想说回家之类的话立刻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早晨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红艳艳的,我却没有书中描述的看见朝霞的心情,一家人继续在棉花地头,南来北往,人工掐死棉铃虫,估计在世界史上也是罕见的。
那些年,种棉花挣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亲母亲吃了很多苦,父母供养我们姊妹三读书,劳心劳力。
往事成风,苦难已成时光长河里的玫瑰。现在记起,当年父母让我们姊妹三去棉花地捉棉铃虫,可能是刻意安排我们去体验生活的不易吧。一定是的,因为我记得,我们姊妹三只去了唯一的一次。
(原创首发202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