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槐树(散文)

凌修然 21小时前 1

每当站在横亘于眼前的沟壑边,望向对面老家的村子,首先映入视野的,就是矗立村子中央的那棵老槐树。它高大的树干、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随时召唤着游子翻沟越岭,回到它温暖的领地。这是我儿时上学时常常出现的情景。半个世纪过去了,老槐树虽已不复存在,但每每想起,它仍然和故乡一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老槐树生长于村子中央的一处土台之上,正对着村大队部的大门,树下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场地。从我能记事起,老槐树就在那里,我离开故乡时,它依然是那副模样,依然是村上最粗、最高的树。老槐树是何人何时所栽,没有人知道。我曾经问过祖母,她说她从邻村嫁过来的时候,老槐树就长现在这样。当时祖母已年近花甲,想来这树下不知走过多少代人。

我对老槐树的熟悉和亲近,还因为它像邻居一样,就位于我家地坑庄院之旁,隔着穿村而过的道路。站在树下,它那粗壮而半边已经中空的树干,已经难以辨别年轮的痕迹,唯有粗糙皲裂的树皮,如耋耄老人脸上的道道沟壑,述说着岁月的沧桑。虽然它的树干如竖起的枯井,但它遒劲的枝干依然如龙如虬,枝繁叶茂,树冠巍巍然直抵苍穹。它的根脉盘根错节,不知深入地下多深、多广,有多条露出土台边沿的根结,被我们这些孩子们爬上爬下磨出了黑亮的痕迹。

岁月流转、四季更替间,老槐树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景,给沉寂、单调而冷清的乡野,增添着不尽的情趣。

当春天来临,村道旁的杨树和涝池边的柳树,被春风剪出青青翠叶时,老槐树的枝丫间才会钻出嫩生生的芽苞,星星点点,隐隐约约泛着一层层浅绿,低调而不喧哗。待到清明过后,满树槐花忽地炸开,白中带着点鹅黄的花串,布满树冠。此时走在村道上,微风里飘散着槐花甜丝丝的香气。站在树下,时不时地有蜜蜂在眼前飞舞,更有花瓣在清风中微微飘荡,一粒粒洒落树下的小广场。走在上面,脚下如扬起阵阵白雪。

到了夏日,伴随着“三夏”大忙季节的来临,老槐树那羽状叶脉完全舒展,绿意荡漾、郁郁葱葱。站在树下,巍巍然的树冠,枝叶婆娑,层层叠叠如蔽日之华盖,引百鸟歌唱,蝉虫鸣叫,也为挥汗于黄土地上的人们提供一片阴凉,一阵清风。这个时候,站在村子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它矗立村子中央的雄姿。

秋天的老槐树,结出一串串晶莹透亮的槐连豆,如绿色翠珠般在枝叶间摇曳。随着深秋的萧瑟风影,一片片渐枯的叶子洒落于地,飘落于树旁的村道,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夜坐槐树下,听秋风吹起遍地的落叶,听秋虫鸣唱心曲,让人久久迷恋。最后,连那些槐豆也会落下,成为我们这些顽童们收集做玩具的材料。

冬日的乡野总是萧瑟的,褪去了浓荫、落尽了果实的老槐树,布满皱褶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挺立天地之间,任凭呼呼作响的寒风掠过。一场大雪之后,老槐树枝桠托着蓬松的雪絮,一身银装素裹,从树干到枝丫,如同宣纸上洇开的墨痕。到了晴朗之天,随着白日积雪融化、夜间又冻结,那些枝干上挂满水晶似的冰凌,时不时地掉落下来,发出一声声脆响。

老槐树用变幻的四季风情,年复一年地守护着故乡的大地与天空,为世代生息于此的人们提供着庇荫。

在故乡的人们还住在地坑庄院的年月,老槐树正对的大队部院子,是村上唯一一片土木砖石瓦房。院子里有大队部,有供销社,紧挨着的是一座古庙连着的村小学。所以,老槐树下成了人们农闲时买东西、办事时聊天传递信息,或聚集下棋、打牌的场所。还有一些人什么也不做,随便坐在浓荫下,一边听着大队部房顶上大喇叭放的秦腔《红灯记》《沙家浜》等样板戏,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谝闲传。

我常常跟着祖母或母亲,来到老槐树下,与一帮孩子们玩乐。当祖母和母亲一边做着纳鞋底、织毛衣、缠线球等针线活,一边与附近村上的妯娌、姐妹们,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之际,也是我和几个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

我们缠着大人,要上一两毛钱,跑到供销社买十颗洋塘(水果糖,故乡人叫洋塘),然后,大家围坐在树下的树根上,剥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一边享受着那种甜中带点芳香的糖味,一边拿着平日里积攒的透明糖纸,看谁的图案更漂亮,并相互交换着自己喜欢而又没有的糖纸。倘若在槐豆成熟的季节,我们会捡起一串串槐连豆,用石头把外皮砸烂成泥,边摔边团成一个个圆球,做成难得的玩具。有时在团圆球时,我们会在槐连豆皮泥中夹根麻绳,玩的时候,手攥麻绳旋转几圈再扔出去,比赛看谁扔得更远。

有时我们的注意力会被树干上的蚂蚁吸引。它们或叼着槐树花瓣,或拖着一只已经死去的虫子,或嘴里什么也没有,爬上爬下显得忙忙碌碌。调皮的我们有时会搞一些恶作剧,将爬到高处的蚂蚁弄回树根之处,或把叼着东西好不容易爬到树下蚂蚁,又从树根处放到高处,不觉这严重干扰了蚂蚁的生活。

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老槐树上的鸟儿。每当春天来临,鹞子(学名雀鹰)就在树冠深处垒窝安家,开始它们长达数月的孵育幼鸟的生活。它们发出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鸣叫,穿梭飞翔于树冠之间,几乎伴随着我童年的每一个夏天。还有喜鹊“嘎嘎、嘎嘎”的叫声,啄木鸟捉食虫子时唊树的“砰砰”之声,更多的是“叽叽喳喳”的麻雀。还有一些鸟儿仅仅将此作为歇脚之地,稍作停留便展翅远飞,比如斑鸠、布谷、戴胜等,它们共同组成了夏日老槐树上百鸟和鸣的交响。

老槐树就这样以其高大的树冠、蓊郁的枝叶,成为人们闲暇聚集的场所、鸟儿和昆虫的家园,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玩耍的宝地。文末赋诗一首,以寄托对老槐树的怀念和敬意。

失去年轮的树干,

依然兴旺的根脉,

从不辜负岁月的期许,

深入村里村外每一寸泥土。

枝繁叶茂的树冠,

巍巍然直抵浩瀚苍穹。

隐藏在沧桑躯壳里的,

有风云雨露、四季风景,

更有浓荫之下,

来来往往的苍生。

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都要在槐荫下走一走,

即使走到异国他乡,

也扯不断老槐树的根,

忘不了老槐树的魂。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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