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红薯秧(散文)

凌修然 1天前 3

辽南地区大片土地,栽植的是老品种红薯:秋红薯516,它是一种早熟、高产的耐旱红薯品种,它的外皮呈鲜红色,肉质红中带黄,口感绵软,甜度较高。另外,辽农红、龙薯,蜜薯等是近年来推广种植的。要说高产,丰产秋红薯516当是瓜魁。口感沙甜,耐储藏,不容易腐烂。这个老品种红薯,曾经在饥荒年月救过多少人的命?喂养过村庄,也喂养过城市。

家里留一块地,沙质土的地块,栽红薯,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一年四季都习惯吃红薯,老房子的东屋,用泥土坯建了一个红薯窖子,秋后,把起出来晾晒好的红薯,一根一根,小心翼翼盛进去,上面遮一条厚厚的棉被,或者其它保暖衣物。

我家有一个铁饭捞子,大概五十来岁,同我年龄不差上下。年少时,出去割草放羊,耍一上午,一下午。回来的第一件事,直奔摆在菜板的铁饭捞子,捏起一根烀好的红薯,皮也不剥,吧唧吧唧吃,噎得翻白眼,赶紧抓一块咸菜疙瘩塞一塞下去了。红薯顶饿,去大田耪地,收割玉米,谷子,大豆,高粱。兜里揣几根红薯,就着堤坝的一道泉水,造饱肚子。

西北风像柳条鞭子抽人肌肤,雪花飘飘时,壁炉火苗红彤彤的,父亲往炉子内填一把柴禾,盖一铲儿蜂窝煤。烧得呼呼作响,房间温度上升,穿的棉袄贴身上,火一烤,烤出一股子汗臭味。农村条件有限,洗澡的机会寥寥无几,浑身一出汗像饭菜馊了。父亲从窖子掏出几根红薯,不必洗,菜刀切成一片一片,薄薄的,搁在壁炉上烤,烧。不多时,滋滋啦啦响,红薯的香气溢满房间,呼吸一口全是红薯的甜,香。煨红薯,将锅灶坑的柴禾火扒一个地方,埋住,散发出薯香味后,拨拉出来,趁热剥皮,瓤黄灿灿的,上边结着嘎,一咬馨香无比。说到红薯,我有个故事。现在说一说,依然是个传奇。我们七八个伙伴,除了良子家有钱,剩下的一个比一个穷,穷鬼。良子的父亲在乡供销社做会计,他家的餐桌上,不是大米白面,就是面包,火烧,猪头肉。去找良子玩,他母亲半眼球看不上我们,指桑骂槐,指鸡骂狗。我天生有反骨,心想,倒霉样,有什么了不起,有两个臭钱不知怎么嘚瑟。良子不错,从不欺负人。有一回,晚秋节气了。夜里,大地落了一场重霜。大部分农作物被霜打死,上午八点左右,我蹑手蹑脚拉开良子家的门,屋里静悄悄的,锅台上的一只白瓷盘子躺着两根红薯,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很显然,良子和家人不在。我的右手伸了又伸,拿还是不拿?经不住馋虫的勾引,我抓起一根烤红薯,刚想走。不料,良子的母亲拎着泔水桶往屋里走。我顾不得热乎乎的,有些烫人的红薯,快速放在怀里,一只手捂住肚子,脸臊得通红通红,良子的母亲冷冰冰问了一句,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良子上他姥姥家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整天和一群野小子混在一起,不好看,丢人。我被贴在肚皮上的红薯烫得龇牙咧嘴,狼狈逃离良子家。旋风般刮到一片杨树林,瞅瞅四下无人,手一松,藏在怀里的红薯,啪嗒落地。掀开衣服一看,妈呀!烫出一串大燎泡。钻心的疼,馋呢。捡起摔碎的红薯,小猫吃鱼,头尾不顾,一顿风卷残云吃了。肚脐上面的燎泡,我也不敢告诉母亲,听邻居二大娘说,烫伤用大豆酱敷一敷。趁着父亲母亲出去干农活,我打开酱缸盖儿,舀了一点大豆酱,看到酱缸生蛆了,白色的小蛆,也有挺长的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伏在墙头咔咔咔好一个吐。烫得燎泡,抹了大豆酱,说也奇怪很好用,第三天就干巴了,多年以后,我从城里开车回老家,在街上与良子的母亲相遇,良子的母亲主动和我打招呼,我说起当年偷她家红薯的事儿,良子的母亲咯咯咯笑了,盘子里拢共四根烤红薯,良子的父亲在供销社下班带回来的,她怕凉不好吃,又在锅里熥了一遍。刚出锅,你说量子的母亲能记不住几根红薯?

清儿,你出息了。你与小时候判若两人,良子的母亲给出的结论。

我不是很爱吃红薯,比起父母那代人,我这一茬,儿子那一茬,再下一茬,对红薯更缺乏深厚的感情。我只清楚,父母对红薯的爱,从来没有走开,永远也不会放弃。

你看,一进门槛,抬眼就是盛咸萝卜的泥瓦缸,缸上稳当的坐着一个长方形菜墩儿,菜墩儿上住着比我还老的铁饭捞子,四五根皱皱巴巴的烀红薯,三两枚土豆,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话,事实上此地无声胜有声。说什么?一说就错,不如沉默。红薯和土豆在等待宿命的安排,人呢?

前半生和村庄相依为命,秉承着父母的生活习俗,栽一块红薯,养几头猪。红薯成了一家人和猪的粮食,红薯把猪喂得膘肥体壮,至少三百斤,多的时候五六百斤大猪。上山砍柴,下地插秧,收割玉米,带几根红薯,坐在地头吃一根,吹着小风,听着鸟儿唱的小曲儿,养胃又舒坦。扣大棚那些年,忙得饭也吃不上,烀一锅红薯,土豆,当饭吃。就着小葱抑或咸菜,凑合就一顿。据医学书记载,长期吃红薯的人长寿,高寿。大连瓦房店市阎店乡就是很有名的红薯之乡,有七千多亩红薯,这个乡有好多长寿老人,据统计这些长寿老人春夏秋冬离不开红薯。

十年前,在城里混日子。不栽红薯了,烤红薯街头巷尾倒是有几家在卖。即使买来吃上一根,吃不出当年那个味儿。

上个月末,和母亲通电话,她说栽得红薯秧苗不够了,我翻了翻手机上的日历表,见第二天是太平岭乡农贸大集,我回家刚好经过集市,不妨停车买几百棵红薯秧回去,帮母亲栽上。

在闹哄哄的集市,发现有四五个人用编织袋铺在地上,一捆一百棵的红薯秧摆在那,我也分不出什么品种,按照母亲的描述,叶片大,直径粗壮就可以。我选了四百棵红薯秧,带回老家。母亲仔细辨别了一下,觉得不是516红薯品种,既然买回来了,就栽吧。

栽完红薯秧,母亲指了指菜板上的铁饭捞子,喏,还有两根红薯,吃啊。

我扫了一眼铁饭捞子,两根瘦巴巴的红薯,许多前尘往事,扑棱棱飞落在心头。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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