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每年到这个时候，老斗龙港湾子两岸的芦苇便开始排兵列阵，在风的威严下顽强地挺立在水边，宽大的芦苇叶成了我们折叠小船、小动物的道具。
“你看每一张粽叶中间怎么都有齿痕？”我总是这样问妈妈。
“从前江北有个人要到江南去走亲戚，便在老家打了很多粽叶带到江南，路上因雨耽搁了时间，等他到了江南，亲戚问：‘端午节过了，你带粽叶做什么？’这人心中恨自己未能在端午前赶到，便抓起粽叶狠狠咬了一口，从此，每片粽叶上便留下了他的牙痕。”
原来粽叶上的痕迹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端午前的粽叶很干净，过了端午粽叶上便有了虫子。每次临近端午我都跟着大人后面趟着河水，深入到芦苇深处去找高大的芦苇，一把搂过来，挑又宽又肥的粽叶，就地取草搓成绳，将粽叶捆扎成一个个小把，背在肩上。
新鲜的粽叶要先晒干，裹粽子前把粽叶放进锅里煮，这样粽叶才会有韧性，才会散发出青香味，粽子煮出来才香糯可口。妈妈裹粽子从来不用线，粽叶在她手上先转一下，形成一个喇叭口，用汤匙将糯米放进去，压实，再转几下，将粽叶的细尾穿进粽针的针孔，从粽子中间穿过，一只干净透亮的粽子便完成了，不管怎么煮也不会散架。
最初裹的都是白米粽，后来有条件了才会配上些蚕豆瓣、花生，甚至香肠、肉和蜜枣。粽子出锅时散发出来的香味特别诱人，我们这些孩子早早就等在了锅旁边，锅盖掀开的那一刻便是开吃的指令，每个人拧着一根裹粽子的线头，将粽子往冷水里一放，先降一下温，然后驳去粽子的层层外衣，沾上白糖，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有一回裹粽子，妈妈一不小心将粽针深深地刺进了指头，鲜血直流。她稍加包扎忍痛将粽子全部包结束。那天的每一只粽子里都装有妈妈的辛劳与坚韧，还有对我们的爱。
小时候吃粽子哪里知道粽子的来历，只知道一年有一个季节是吃粽子的季节，后来上了学才知道吃粽子是为了纪念先哲屈原。
再后来吃粽子不止只限在端午了，还有很多特殊情形下也能吃到粽子：结婚后新娘回门要带上粽子，因为粽子是由“众子”的谐音而来。在传统文化中，粽子还有“人丁兴旺”以及“光宗耀祖”的含义。学生考试前家里也要裹粽子，意为“高考必中”、“一举高粽”、“高中（粽）”的吉祥寓意，传递对考生金榜题名的祝福。
人生中的有些经历无论结果如果，但你总是难忘。八十年代我在学校做老师，有许多孩子都是船民的子女，他们寄宿在校，父母在水上漂泊，我也跟他们一样，父母也在水上船队上。
到了端午，有个叫铁锅子的小兄弟来问我：“老师，你端午节裹粽子吗？”
“我不会裹，有人会吗？有人会的话我就买糯米，你们去打点粽叶来，现成的锅子，到时你们就有得吃了。”
“小宋会裹呢，我这就去叫几个人打粽叶，你准备点糯米。”
铁锅子跳跳蹦蹦地走了，回头还说了一句：“吃的人多呢。”
到了这天中午，几个学生一人拎着一把粽叶来交差了，铁锅子把小宋姑娘也喊来了。
“剩下来的事都交给你了，食材都有了，粽叶怎么处理，还需要哪些东西，你说，我去准备。”
小宋是我的晚辈，才14岁，看上去已很成熟。她手脚麻利地拿了个大桶，将桶里放了半桶水，把粽叶放进去泡。“老师，你有扎线吗？”
我赶紧到其他老师家里找来线，然后就去了教室。
晚上回到宿舍，远远地就闻到了粽香，正要去揭锅盖，小宋说：“不忙，还要等一会，再闷闷才能开锅。”
我到食堂打来晚饭，端来给小宋。吃好后她将锅子揭开，那粽香越发浓烈了。这粽香就如号令一般，门口已聚集了我班上的十几个学生了：“吃粽子喽。”小宋将一锅粽子全部拿出来，又将第二锅煮上。
那一晚上煮了三锅粽子，都分给学生们了，他们一个个开心得脸上都乐开了花：“谢谢老师。”这一刻，我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舒心。
不大的单身宿舍里聚集了七八个学生，吃着、说着、笑着，那一刻，我就是他们眼里的大哥哥，就是他们的信赖，他们一个个都舍不得离去，都很珍惜和老师近距离相处的时光，今晚的时光就是属于他们的。我看着他们那样开心，联想到他们远在外地漂泊的父母还有自己的家人，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在心底暗自升腾。
班长小刘姑娘拿着粽子闻了又闻：“老师，这粽子的香味真诱人，我最喜爱吃粽子，每次闻到这粽香就想起我妈妈给我们包粽子的情景，一年中最让我开心的就是端午节，只有这个节日才能闻到这粽香，让人吃得开心，睡得安心。”
八十年代初期还是计划经济的尾声，成年的学生计划粮是每月24斤，我是体育老师，享受到每月33斤的高待遇，这一下子就花去了20斤粮票，心里却是暖暖的。
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学生还经常会提到那次在我宿舍吃粽子的情形。
年轻时我喜爱吃粽子，白米粽，沾点糖，能吃好几个。2011年我在南通一家公司吃了一只冷粽子，这一夜就不太平了，心口处如一把火烧着了，口中不住地往上犯着口水。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是食道反流造成的烧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吃粽子了。
有人说：人的一生吃多少饭、喝多少酒、吃多少肉都是有定数的，粽子也一样。我想，莫不是我之前吃的粽子太多，已吃足了这个定数？这些年家中不裹粽子，都是姐姐们送一点，前几天二姐又送了十多只，我在锅里蒸热后沾上糖吃了一只，竟然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难受的现象，而且粽香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舌尖。
所谓定数，只是物极必反的代名词，哪有什么“定数”可言。退休了，最要紧的是有一个好的身体，有一个什么都能放得下的心态，你就能尽情地享受生活，在特定的时间里品尝那诱人的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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