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散文)

苏羽夜 4天前 20

那个雪天,我撞上了王哥的笑脸。

那时,离现在很遥远,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但那场雪下得很清晰。我看着租房院子的雪积得很厚,离家千里,在雪地上踩了几步就有些想家了。

正是周末,房东阿姨正在院子里清理积雪。就在刚才不久,她清理房间时,发现了一个儿子的药瓶。她看到我,便拿给我看。

药瓶,我很早就见过,有几个年头了。上次见的时候,就在我的租房内。租房很小,挤着我和爱人,北方冬天的冷,一点也没让我们觉得难熬。那个冬天,王哥晚上过来找我,给我送冬季护肤品。王哥的老婆在“东洋之花”(品牌名)上班,这边有分销处,王哥的爱人做些销售相关的工作。王哥带给我冬季护手霜以及防裂唇膏。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幸福感在夜灯的照耀下浮现出闪亮的色彩。我道着感谢,老婆烧好了水,给王哥泡茶。王哥喜欢喝茶。看到他喝茶笑着的样子,我心里总觉得安静与舒坦。

王哥喝着茶,和我闲聊着生活的日常。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瓶子,倒出药片,用茶水送服。我好奇地看了看瓶子,全是英文。虽说英语水平不咋地,但那个单词“cancer”,还是刺痛了我。这竟是治癌的药。

“你……”我拿着瓶子,手悬在空中,想问的话,还是没法吐出来。

脑子里却飞出了前不久的画面。

“王哥,你的脸好像胖了!”

王哥乐呵呵的:“是啊,要减肥了。”

此时,我看着王哥的脸,或许还有别的答案。

王哥一下子看出,我隐约知道他的病情。他有些云淡风轻。

“没办法,和这病斗了有些时日了,脸都斗肿了。”

我没想到,王哥说这话时,还能笑出声。

“对了,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她也帮不上忙,还给她徒增烦恼。”

这句话,是离开我屋时,王哥特意拜托我的。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老人,有些零星的雪花从她的脸上滑过,她的目光冷冷的。

“这药,我以前也偶尔看过,我不懂英文,总以为是普通的药。”

阿姨满脸忧伤地向我诉说。从她的声音里,我仿佛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阿姨一直到王哥要走的最后几天,才知道儿子的病情。陪王哥进重症病房的,只有王哥的爱人。他没有让自己的母亲进去。

倔强的儿子,有他的理由,他不想母亲看到最后逐渐“枯萎”的样子。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笑了。

阿姨的声音最终有些颤抖。但她一直试图压抑住这些伤痛。从她的眼神中,王哥又似乎走了出来。可能有很多时候,王哥都刻意收起了疼痛。

看着阿姨,仿佛王哥的笑脸不断向我撞来。有一刻,我转过身去,用扫帚扫了几下雪,眼泪也找到“逃跑”的机会。

阿姨理解自己的儿子。她说,儿子只是想把最“美”的样子留在母亲的记忆里,可曾想过,这“美”有多么沉重。

王哥走的那天,也是下雪,雪花仿佛用它的轻柔,缓解这遗落在人间的重量。

没有了呼吸,重新化完妆的王哥与母亲最终见了面,我甚至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

好像有声音传来:“妈,别哭,以后还有秀芳!”

在一支录音笔的遗言里,王哥对走后的安排很仔细。平常看他笑哈哈的,这份嘱托,却格外认真。

王哥走后的日子,他的爱人秀芳成了阿姨另一个“孩子”。年轻的秀芳完成了老公的托付,没有嫁到别处,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每年的冬天,她敲开门给我送化妆品时,她的笑脸仍有王哥的温度。

后来,秀芳找了一个上门的女婿,据说是王哥的朋友,也姓王。这件事是阿姨一手促成的。后来,我和他熟悉了。他也对我讲了一些王哥的往事。王哥和他都是跑出租车的,王哥以前爱喝点酒,干了出租后,他多了很多熟客,他怕随时都有人找他出车,心一狠,就把酒戒了。

他还告诉我,其实王哥还抽烟,只因为秀芳不喜欢烟味,就把烟戒了。王哥最后的日子,他实在疼了,也不喊,只是忍着,身子一直出汗,秀芳总帮他一遍遍擦身子,换衣服,也不嫌麻烦。还找来了烟,非让王哥点上一根。

在自己的回忆中,在阿姨的讲述中,我走了好多路。阿姨的雪也终于扫完了。

阿姨告诉我,她等于又重新认定了一对儿女。阿姨像王哥那样对我笑,有些眼泪终就没有落下。我在雪地里,仿佛看到了不久的阳光。虽然儿子走了,但阿姨的日子过得还算幸福,有时感伤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惧的事,倒让生活显得真实。

是啊,眼泪洗出的阳光或许更热烈。那个下雪的周末,我还想起王哥的儿子。王哥走的时候,他只是刚学会走路,对父亲的印象应该很模糊。

后来,小镇拆迁了,王哥一家说要搬到很远的地方。

王哥儿子志满,乐呵呵地和我谈起了他现在的爸。或许我天真地认为,他的爸是几年后,从外地回来的。

他现在的父亲比王哥高那么一点点。我看着他抱起志满的时候,阳光下的王哥,就从记忆里走来了,他的脸已不再臃肿,身体矫健。笑声里还激荡着当年的青春。

“王哥。”我喊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仿佛这一喊,就能回到从前。而我的笑,一直跟在王哥的后面……

原创首发于秀才文学网。散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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