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岁月的手,走进明媚的春光中,活动活动筋骨,伸展一下腰身,让困顿已久的心绪像风中的草木一样活泛起来。
筋骨腰身活泛了,可身体有一样让人不舒服,就是牙疼。常言道:牙疼不算病,疼起来可真要命。稍稍用舌尖在牙床上轻扫一番,原来是十五六年前被接好的那颗牙出了问题,仔细想想,也不足为奇。这么多年,那颗人工修复的牙齿,陪我走过了无数风雨,帮我咀嚼了数不胜数的坚硬果实,屹立不倒,应当感谢那个民间牙科医生,是他精湛的医术让我保持了十几年的好牙口,让我时刻可以在家人和朋友之间炫耀。
凡事都要经历由盛而衰,就像我们生而为人也有变老的一天,牙齿也一样,不管是自然长出的,还是人工镶嵌的。打开相机,那已经变成两半的牙齿像两个怪物似的朝我做着鬼脸,我的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用舌头一舔,右边的一小半晃晃悠悠,像一个即将倒下去的惨躯,必定有牙床的保护,并没有倒下去。可随之而来的疼痛感让我的舌头立马撤离。只是这种神经质的疼痛像个顽皮的小猴子,时不时地出来玩我一把。
于是,我又想到了那个为人称道的名医,在我们这一带,他的技术绝对是冠绝牙科江湖的,如今的他大概也有七十多了吧!岁月,就是一把无情的刀,将你的青春与现实一次次剥离。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样健谈和精神饱满吗?在如此多被其医治过的患者中,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位。记得上次见他是在09年的秋天,如今是2025年,他恐怕早已忘记了我这个患者了。医者父母心,我相信他那善良的心在时代的感召下越来越柔软了。
凉风飕飕而来,带着鸣镝,带着西北大漠强烈的震撼,带着骠壮之士震耳欲聋的呐喊,冲向我的口腔,冲撞着牙齿的残缺。神经被这种力量震颤得跳跃,奔腾,仿佛要冲破肉体的束缚冲到九霄云外寻找天宫瑶台的庇护。我赶紧退回到门内,将玻璃门关严实,此时的自己,仿佛成了那个失魂落魄的君王,找不到一处隔离痛苦的庇护之所,变得狼狈又滑稽。
赶紧摸一个口罩戴上,阻挡住了风的凌厉攻势,牙龈上打颤的神经稍稍安稳了许多,在这种疼痛的折磨中,腮帮子兴奋得肿了起来。我没有听从妻子的建议,强忍疼痛没有吃药,我依旧相信时间会让疼痛的力度衰减。我的目光又望向窗外的世界,绿莹莹的春韭晃呀晃,晃成了碧玉一般的小丛林,让望着它的无数双眼睛为之浮想联翩。文思泉涌的杜甫千古名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让人情思摇荡,当代散文名家白落梅,也在自己作品里不止一次地面提到春韭,情景交融,感慨万分。
情思在诗意中飘飞,兴奋的神经线也转移了注意力,痛感也似乎减轻了很多。
疼痛衰减,心绪安宁,医生的记忆朦胧在过往的烟霭之中了。时针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太阳的身影斜向了半空,我在窗户的上方看到了白光,而太阳投射到雪白的墙面上,却变成金黄色。大自然的神奇,真的让人拍案叫绝。我羡慕蔚蓝的天空,天空上飘飞的白云和附着在他们身上令人心荡神驰的神话故事。義和美丽而热烈,云中的仙子宁静而端庄,就连追逐太阳而献出生命的夸父,那执着和坚毅也是青春不老,热血澎湃的激情化身。生命不在于华丽辞藻的修饰,而在于伟大的精神意志的本身。
那些屹立在神话中的英雄,是否真的飞升到了人的情感意志之外,不再有我们的喜怒哀乐呢?他们生活在自己的情境中,与自然和人类隔着那层神秘的面纱,他们的快乐和悲伤,惬意和疼痛是否都被这层面纱隔开了呢?感觉那些制造神话的人把这些与人相通的细节都忽略了。
墙上的太阳影子小了许多,寒凉又在加剧,我扶了扶面上的口罩,试图挽留太阳影子,让它的脚步缓慢一点。室外的风更强烈了,明显感到它的气势犹如万马奔腾,空气在咆哮,挂搭在铁丝上的衣物成了风的发泄对象,一阵劲舞之后,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匍匐在青韭上还不忘咋咋呼呼。不知从哪里来的沙土踅在棚子脚下,如波浪一样一层层地学着它们的姿势卖萌。
枕席按捺不住我的思绪,尽管牙神经还在隐隐作痛,可我还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街道上,肆虐的风兀自改变着沙土的形象,剥蚀着它们的脊骨。那种执着和坚韧与神话中的人物倒有一拼,只不过形象太过粗野。天地浩气,在尘沙劲舞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们拼杀融合,时而飞向天空与狂云嗷啸,时而又魂落大地,与碧绿相间。这就是眼前的春天,一个很难将画家的情思留住,却能让诗人泼墨纵情的春天。
邻居自西而来,被风狂虐得身心俱疲,他想在麦地里撒水管,打算明天浇麦子。然而,风却把他们当成了洗虐的对象,水管成了它们恣意挥舞的飘带。尽管他们竭尽全力,还是驯服不了水管,无可奈何只能作罢。他们一边讲述风的恶行,一边自嘲。在强悍的大自然面前,人不得不低头。
今天撒管,明天浇地,后天就随着包工队去干活,邻居把活安排得井然有序。然而,春风吹绿世界的同时,也在打乱着人的计划。苦笑,苦笑!把脸扭曲成粗糙的树干。可苦笑并非是绝望,明天或后天,当天气情况好转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春天给人希望,向希望进发。
冷冷冷,这倒春寒又让我们闻到了冬天的味道,干冷,一次次让我的感官变得怯懦。邻居回到院子里,关上铁门,把冬天的味道关在门外,风沙拼命拍打铁门,阳光护在贴门上,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坚强守护着每一个村庄里的成员。风沙的前赴后继,锲而不舍,终究转化成一个壮观的图画。我无法享受这种壮观,退缩到屋子里,因为那场肆无忌惮的风已经穿透了口罩的防护。将要关门的时候,邻居出门泼水,见我的滑稽样,调侃我,哎呀!大爷爷,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也这样讲卫生戴口罩啦!
这个大孙女,比我小不了一两岁,戏谑我这个长辈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我这幅打扮,真的如同生活中的笑点。一阵风吹来,把她手中的水盆打落,在地上跑呀跑的,刹不住脚。她笑着去追,迟缓的脚步,僵硬的身体,成了歪歪扭扭的唐老鸭。我指着她大笑,她也笑得合不拢嘴。老啦,老啦,真的跑不动了!
太阳笑得更加向下坠落,明晃晃的圆又转换了另一种姿态。它用自己的光与强劲的风书写着别具一格的春天。
重新回到屋子里,又想起那个牙医。他让患者张开嘴,聚精会神地给患者检查蛀牙,当他抬起头来,看到院子里粉白的杏花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也一定会被花的清新美丽所感染。然而,责任和理性又让他对春的爱埋藏在心底,医者仁心的理念把他与现实中的春天隔离开来。当本村的一名患者归来讲述,那个诊所内的医生忙得没有经历去欣赏外面花的世界的时候,其实,谁都清楚他就是患者眼中的春天。他的内心早已被花香浸润,就像一个神奇的春的使者。
一种强烈的愿望,让我不但想去追逐大自然的春天,更想插上翅膀,去享受那个牙医高超的技艺,探寻他心头春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