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遗憾叫高考(散文)

叶熙辰 21小时前 2

这几日,高考的号角又一次在神州大地吹响。无数考生怀揣梦想,在考场里奋笔疾书,将三年的寒窗苦读化作笔下流淌的文字。而我,却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锄头起落间,翻起的不仅是泥土,还有心底那一抹难以释怀的遗憾——我,从未参加过高考。

如今的我,虽也拥有一张大学本科文凭,可那不过是为了评职称,在职后读的夜大。并非轻视夜大,只是夜大的入学考试与真正的高考相比,其中的差距,自是不言而喻。

没参加高考,并非因为我成绩差,恰恰相反,我的成绩算得上优异。确切地说,是中考成绩尤为突出。当年,在我们县所有考生中,我的分数比第二名整整多出100多分,这在那个年代,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前些日子,初三时的张老师还在微信里感慨:“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在我当班主任的生涯里,你是唯一一个如此遥遥领先的学生。”

在学习成绩上能脱颖而出,起码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天赋异禀,二是勤奋刻苦。而我,属于后者。从生物学和心理学角度来看,人天性中或多或少都存在懒惰倾向,而能肯下苦功夫的人,必定有着强大的动力支撑。

我的动力,源于我农村娃的身份。那时,家里的条件着实艰苦。特殊的家庭情况,让我家面临着沉重的负担。上有四位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而家中的壮劳力仅有父母二人。在挣工分的年代,这样的家庭结构毫无优势可言。即便后来包产到户,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渐渐被列入壮劳力的行列,除了上学,其余时间都要起早贪黑地在土地里劳作。

回忆起上学的日子,满是辛酸。小学毕业那年,我家可谓祸不单行。二爷爷刚离世,二奶奶就瘫痪在床。过继给二奶奶的亲姑姑,早已远嫁外村,还养育着一堆孩子,无法再天天回来照顾二奶奶,这个重担便落在了父亲肩上。因为父亲自幼被送给没有孩子的二爷爷二奶奶抚养,后来爷爷续弦,因后奶奶无法生育,又将父亲要了回去,姑姑则继续留在二奶奶家。所以,二奶奶对父亲有养育之恩,父亲赡养她也是天经地义。

那时,父母早已和爷爷奶奶分家。姐姐和弟弟被奶奶接过去生活,家中只剩下我和小妹跟着父母。有奶奶护着,母亲使唤不动姐姐和弟弟,里里外外的活计便都落在了我、小妹和父母身上,父母自然是主力。

照顾生病的二奶奶已是一大难题,另一件事更是雪上加霜。已超生育年龄的母亲,为了完成生育指标,被迫做了结扎手术。在那个年代,农村人对手术充满恐惧,即便不至于谈手术色变,也都心有余悸。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父亲不敢让刚做完手术的母亲下地干重活,我只好顶上。其实,我倒不排斥干农活,广阔的田野,让人感觉敞亮。尽管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浑身像散了架,但在热乎的火炕上睡一觉,第二天一早便又精神抖擞,前一天的疲惫也烟消云散。不过,地里的活也有我最怕的,那就是用手去逮棉铃虫。

我的家乡威县,地处冀南大平原,属于暖温带大陆性半干旱季风气候区,土壤肥沃,特别适合棉花生长,素有“冀南棉海”之称。那时种植的大多是老品种棉花,不像现在有抗虫棉。老品种棉花极易生棉铃虫,棉桃、叶子、花朵,只要被棉铃虫啃食过,就难以产出优质棉花。可农药价格昂贵,大多数人家舍不得买,为了消灭棉铃虫,只能靠人力,用手去逮。

棉铃虫有个习性,在大太阳下,喜欢爬出阴凉处,盘踞在花蕊里,这时候去逮,一逮一个准,尤其是那些肉嘟嘟的成虫。

记得有一天中午,烈日当空,棉田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闷热与粘腻气息。偌大的棉田,除了树上聒噪的知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棉田旁边是一片谷子地,虫子竟也在两者间“串门”。我顺着棉田垄一路逮去,虫子越逮越多,密密麻麻,满目皆是。看着这些虫子,我不禁想起父亲讲的鬼怪故事,恍惚间,觉得这些虫子不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某种可怕的幻化之物。父亲会讲很多故事,历史小说、传奇故事,还有那些让人既害怕又想听的鬼怪传说。想到这些可能由鬼怪变成的虫子,我后脊梁直冒冷汗,头发都竖了起来。就在这时,棉棵簇拥间,一座还插着纸幡的新坟突然映入眼帘,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发疯似的向地头跑去。可棉棵枝叶繁茂,纵横交错,不停地刮着我的腿脚,让我根本跑不快,那一刻,我只觉三魂丢了两半,跌跌撞撞、哭着跑回了家。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考出去,永远离开农村。可以说,是棉铃虫给了我拼命学习的强大动力。

有了这个动力,我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心埋头苦学。然而,母亲手术后,家里劳动力短缺,父母便萌生了让我和小妹其中一人辍学的想法。那段被棉铃虫惊吓的经历,让我深知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这也让我对上学产生了强烈的执念。在那个年代,农村孩子想要走出农村,上学考出去几乎是唯一的出路。于是,我与母亲达成了口头协议:带着方便携带的活计去上学,比如纺车上卸下来的圆穗子,一周时间,我就能把它们纺成可以放进梭子里的长穗子;或者带上裁好的鞋底子、针和线绳,住校一周,利用课余时间就能纳好鞋底。

因为一心扑在学习上,老师安排我当班级宣传委员,我拒绝了;又因学习成绩好,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为大家服务,我也一口回绝。我只想着一门心思下苦功学习。就这样坚持了三年,终于等来了中考。我深知这是“养兵三年,用兵一时”的关键时刻,考试时,我凝神静气,先仔细审题,再认真作答,每一步都不敢马虎。考完后,我用扁担挑起行李和书本,穿过田野,越过村庄,一步步走回了家。到家后,放下行李,我抄起锄头就下了地,将考试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我坚信自己的成绩上高中肯定没问题。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狂风呼啸,雨幕随之而来。吃过晚饭,我和母亲坐在门边乘凉,看着雨景,心里却默默盘算着出成绩放榜的日子。

“家里有人在吧?我们自己进来啦。”突然,一句话打破了宁静,我赶紧朝街门口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赤脚走进来,肩头还扛着自行车。

“张老师,您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站起身。母亲听见我喊张老师,也慌忙起身,冒雨迎上去:“她张老师,这么大的雨,您咋来了?”

“成绩,成绩出来了。我得第一时间过来,让大娘知道。大娘,您肯定想不到,孩子比全县的第二名,整整高出了一百多分,上个中专绝对没问题。”张老师放下自行车,来不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兴奋地高声喊道,那激动的神情难以言表。

我自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在等待通知书的日子里,家里来了一位贵客——我就读中学的校长。原来,校长看到我的优异成绩,认为我若上高中,必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他此次登门,是想和父母商量,劝我放弃上中专,选择进高中继续深造。

“我知道咱家里条件困难,要是孩子上高中,三年的学杂费、食宿费,学校全包了。”校长诚恳地说。

“王校长,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您能保证再过三年,孩子就能考上大学?要是考不上,咋办?”父亲担忧地问道。

“我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孩子好呀,这么好的成绩,上个中专太可惜了。”校长急切地劝说道。

“亏,可能是亏点,可是中专一毕业就分配工作,孩子就能吃上商品粮,端上铁饭碗。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到时候,还能补贴一点家用。”父亲坚持自己的想法。

“为了孩子的将来,您的目光应该放长远些,上大学以后,孩子对家里的帮助更大。”校长继续劝说。

……

我和母亲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我满心希望王校长能说服父亲,我坚信自己通过高考一定能实现上大学的心愿。可惜,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高,最后,王校长甩下一句“不可理喻”,气哼哼地走了。

没过多久,录取通知书来了,是一所“四五套办”的部级院校。无奈之下,我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走进了这所学校。五年后,一切如父亲所愿,我吃上了商品粮,端上了铁饭碗。

如今,看着这几天如火如荼进行的高考,休年假的我正在田间锄着自己种下的几畦豆角。锄头落下又抬起,我望着远方,思绪万千。虽然我拥有了稳定的工作,但每当高考来临,心底总会泛起那一丝遗憾。那未曾经历的高考,就像一个未完成的梦,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了我人生中难以言说的一种遗憾。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