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孩子们都离开了校园,我也就没有事干了。实在闲得无聊,我便骑车去往马家沟村的沟里看看。
走不远就听见水声中掺杂着人声,并顺着那空气传来,进入我的耳朵,好事的我就想去看看究竟。循着那声音寻去,原来是几个人在勠力架桥,再看那桥已初具规模,一桥飞架南北,那水汩汩从桥底下流过。再看那几个架桥人,个个都衣衫褴褛,灰尘扑扑,由一个姓侯的师傅代工。那师傅六十岁左右年纪,据说所修桥梁不下十几。他可是全能人才,会看图纸,会放线施工,会电焊会砌石头,除了不会开挖机,其他的几乎是无所不能。然后手底下是四五个雇工。两个匠工,两个小工。他们平日里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要么喝一杯茶,要么抽一根烟,但是却丝毫也不影响工程的进展。在那代工的领导下,他们雁行有序,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在跟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此桥他们从正月十六就开始动工修了,如今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一来天气照应,二来指挥有方,所以工程进展及其顺利,如今桥面都已经修复整齐,桥边护栏也已经立起,估计再要半个多月就彻底完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修整护坡,处理桥两头路基等。
于是我就有事没事去看那修桥工作,看挖机师傅的精湛驾驶技术,看师傅们的传奇技艺以及琢磨那修桥中的力学热学等物理知识。这样去的机会多了,我们便彼此熟悉了,那个代工老婆我亲切地叫她“嫂子”,每每看见我去都要给我烧一壶滚烫的开水并预备了茶叶说是天热让我解渴,还有那些工友们无论咋忙,都要亲热地回去过头来跟我打招呼:王老师又过来看看!我就不好意思(因为人家在工作,而我却是闲人),但又不得不回答,我就随口说道“是的”。
随着对他们了解的加深我就知道除了那个代工的侯师傅而外,还有两个姓马的,他们是当地人,一个年纪比我大些,一个年纪跟我相仿,还有两个是小工,他们都姓王,跟我是本家,一个年轻,一个年纪比我都大。那个开挖机的姓杨,一个年轻人,穿一双拖鞋就能把那大家伙指挥的服服帖帖的。他们几个亲密合作,合同作战,关系处理得更是不一般,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三者都占齐了,就足见这个团队的战斗力有多强。
说到这儿就我要单单说一下那个年纪比我大的本家老哥,他由于腿脚吃过亏,所以行动就有点不便,一走路就屁股先翘起来了,并且一扭一扭的,再加衣服已经破烂,头发也很久没有梳理过,还带一个帽子,可那帽子并不能遮住他满头的污垢,再加胡子也长,所以就毛毛躁躁的,让人不齿。可这却并不影响他的工作,他干活还是尽可能不落后,还是尽可能跟大家一样搬那重东西,这就足见他是何其的努力。有一次乘大家都休息的机会我就和他谈了一回,问他年龄和工资报酬的情况,他说他几年63了,发的是天工资,他还说他属于小工,一天满打满算给170元,匠工是一天200,于是我就给他算账说一天170,一个月30天就是5100,可听到此处他就乐了,并一个劲地澄清说没有那么多。然后他又重申了一遍他是天工资,不是月工资,因为一个月并不是三十天,而是只有27天左右,那还得上天照应,所以可千万不能那么算,如果天气不好,比方说下午下雨上午上班那就算半天工,给七八十块钱,如果是上午下雨下午上班那也算半天工,也给七八十块钱,如果受天气影响只能干一两个小时,那就是白干了,不会给钱的,只是吃饭免费。他还说他烟火紧,一天就要抽两包烟,不敢买贵的,就是六七块钱的,这样一个月也要花费三百多。他给我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笑着,一点儿都看不出又丝毫抱怨的感觉,在我的眼中他好像就从来没有愁过,经常笑的跟一个糖人儿一样。他也是极有礼貌,跟我说话从不带刺儿,满口都是对人民教师的尊敬之情。谈着谈着便听见代工的再叫,他便屁颠屁颠的一溜烟走了,由于腿脚不好,所以走路就蹒跚,有好几回我都担心他会跌倒,却并没有,他扛钢模板的动作虽则显得吃力,可他最终还是扛起来了,并且稳稳地扛到了指定的地方。看到此处我几次都差点惹出了泪花,实在看不下去,我就想帮他一把,可他却漂亮的拒绝了:王老师,这活你可不能干哦,然后便又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糖人儿的表情再次出现。
被感染的时间长了,我终于佩服这个本家老哥了,在我的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奇葩。干着苦力活拿着低工资却无烦无恼无忧愁,本来就穿一双破鞋,走路摇摇晃晃就活脱脱一个济公,不过济公手摇蒲扇,法力无边,而他只是一个底层的普通百姓,你说他已经参透红尘吗好像也没有,那么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快乐呢?他一瘸一拐却说话幽默,话中又既做小又低调,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快乐,他还说他晚上要照看工具,所以睡帐篷,我就关切地问:帐篷里面潮吗?他说地上铺着木板,应该还可以吧。我又问睡眠怎么样?他就开心心地说,只要头一挨着枕头呼噜声就起了,一觉醒来天就已经大亮,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
听到此处我就跟我比较,我自幼读书,后来就通过高考成了所谓的国家人,领着国家的工资,干着教育孩子们的活,按道理来说工作也不忙,工资也不低,可谓是旱涝保收。再说我身体也健全,年纪也不大,可我为啥就活得不快乐呢?脸上写满了愁云,心里堵着几个疙瘩,经常是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大家就从未看我笑过,也没见过我能够给别人带来快乐,我除了在课堂上给孩子们有笑容之外,其余时候老是板着一副面孔,我就自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为啥就不能像那个本家老哥一样大笑一回开心一次呢?一年四季抱一个药罐子,吃了中药吃西药,吃了西药又吃中药,大夫还说我精神抑郁,属于敏感性体质。吃饭要吃没油没盐的(怕体重超标,怕血脂血压血糖),睡觉就要吃安眠药,烟酒不敢动,人众场合不爱去。忧愁经常挂在脸上,忧郁的心灵经常写在行动上,唉,我为啥就不能像本家老哥那样潇洒一回呢?眼睛笑成一条缝的感觉我咋就不能体会一回呢?人和人的差距为啥就这么大呢?
后来我终于从陶渊明哪里得到答案,陶渊明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先生因为心志高远,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会觉得所处地方的僻静了,所以他才能感受到了眼前南山、山中气息以及飞鸟结伴而归的美好。我们的那个本家老哥不也是这样的吗?他心平气静,情绪稳定,内心没有波澜且态度冷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自己不如人而感到羞耻,不因外界干扰而情绪波动,他只是努力做人,凭自己能力吃饭,所以无怨无悔,无牵无挂,所以虽干着苦力拿着低工资睡着帐篷却还能心静如水,这是何等高尚的品质啊
陶先生《饮酒》中说“心远地自偏”,而我却想说“心平地自偏”,那个本家老哥,还有那几个一直以来跟他在一起的辛辛苦苦铺路人,他们虽则干着平凡的工作,但是却能够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并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找到快乐,这些来之不易的优秀品质我真的该学着点,不然人生漫长,走不到终点啊!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