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玉兰花(散文)

凌修然 8天前 44

有人说,玉兰树是“死亡树”;也有人讲,玉兰花是“丧命花”。这些言论让一些人给玉兰花贴上了晦气的标签,对它嫌弃有加。但我觉得这未免太过于荒诞,毫无科学依据,是纯粹的封建迷信。之所以会出现这般偏见,那是因为有些人认识事物只及其表,不及其里,缺乏客观与公正的评判。诚然,玉兰花绽放在料峭寒冷的早春,万物未醒,百花未绽,显得孤形单影,而且它是在夜晚绽放的白色花朵,透着一股诡异的神秘色彩,甚至被人们戏称为“鬼花”。昙花一现,“现”在夜晚,却并未受到这样的贬责。即便如此,但是将玉兰花定义为“丧命花”,实在有失偏颇。恰恰相反,我却深爱着玉兰花,爱它的高洁纯美,爱它的坚韧顽强,爱它的蓬勃绽放,爱它的默默奉献……

初次邂逅玉兰花,还是刚从学校毕业到乡镇参加工作时。宿舍后院井台旁的空地上,长着一棵玉兰树。树约七八米高,灰色的树皮上有时呈现光泽,粗壮的主干上生长出许多大大小小枝条,向四周扩散,形成了宽阔的树冠。据说,玉兰树喜欢生长在湿润的环境。也许是紧挨着井台的缘故,周围土壤润泽,空地光照充足,所以,整棵树显得生机蓬勃。每年开春,枝头便熙熙攘攘地挤满了白色美丽的花朵,远远望去,像一片片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了枝头,漂亮极了。走近一看,花朵傲然挺立地开放,每片花瓣都显得肥厚光滑、晶莹剔透。花蕾处含着淡淡的粉色,既妩媚却又带着一丝羞怯。树及井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那时,我每天早晨都要去井台打水,自然会从玉兰树旁边经过。这,成了我很美的记忆,常常想到工作的地方,总有那株玉兰树的身影。

其实,我后来才弄明白,同属木兰科植物的玉兰树仅从花的颜色来分类,就有白玉兰、黄玉兰、紫玉兰、二乔玉兰等多个品种。恰巧井台旁的玉兰树是白玉兰树,它开的花便是玉兰花,俗称应春花,也叫白玉兰。玉兰花,花瓣洁白微碧,香味似兰,花朵挺立,有九片花瓣。每当春天来临时,花总在叶片长出之前就已经盛放。常言道“花要叶扶,人要人帮”,可玉兰花却打破了常规,先开花后长叶,仿佛在向世人印证一个真理:追求美好事物要先具备内在的修养和素质。人亦是如此,只有先锤炼自身的品德修为,才能展现出自身的实力与价值,所谓的陪衬,似乎就不怎么让人生出敬意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乡镇政府机关普遍未通自来水,职工日常生活用水,都得自己提着铁桶去井上打水。井台上搭了一座敞开式避雨亭,避雨亭顶部的“十字”木梁架上,用粗铁丝缠着一个铁轱辘,一根粗麻绳穿过轱辘,绳子一头拴在亭柱上,另一头系着铁桶。取水时,把铁桶放进井里,等桶灌满水,再用力拉绳子,把铁桶和水拽上来。春天里,由于玉兰树紧挨着水井,时有玉兰花的花瓣被柔顺的春风吹落水井,悠悠荡荡的飘浮于水面,犹如大自然的精灵拽着洁白的衣裙翩翩起舞。于是,有人雅兴顿起,干脆给井取名为“玉兰井”。每天早晨,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玉兰井台打满一桶水放在宿舍备用,洗漱完毕后再去食堂吃早餐。

真的啊,是把那段简朴的日子过成了诗意。诗意不一定就是精致豪华,有时候是内心的一种美妙体验。

那个年代,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国家都统一包分配工作。毕业之前,渴望能分配回本县农业局农技推广中心工作,因为我学的是农学专业,能学有所用。此前,在与我的专业老师讨论分配问题时,老师还特意为我写了封信函,让我离校时带着去找县农业局办公室的贺主任,请他帮忙。贺主任曾经也是老师的学生,比我早两届毕业,算是我的学长。也许是学长力不从心,最终,我与其他几位同学的毕业档案一起被县委组织部调走,随后,一纸报到通知直接把我们统一分配到了乡镇政府机关,只有两个同学有幸被县农业局留下。我们被分下去的同学分别去了不同乡镇,留下来的同学安排到农业局所属的农业科技推广中心,当时我们都挺羡慕他们,能够留在县城工作。

初入社会,我独自奔赴乡镇工作。面对一个与学校全然不同的环境,刚开始有点难以适应。乡政府里有三十多位干部职工,恢复高考后毕业的大中专生,仅我和另一位年轻同事,他毕业于水利学校。其余工作人员,大多是“工农兵三结合”干部出身,还有不少的顶替接班人员,整体文化水平偏低。他们言行粗犷,脏话时常脱口而出,身为书生气十足的新人,我每次听到都觉得羞赧不堪。我们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大中专毕业生,反倒成了“另类”,即便我们工作兢兢业业,仍被视作孤傲清高、格格不入,难以融入他们的圈子。我们就像井台旁绽放的玉兰花,即便遭受一些人误解、嫌弃,依然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默默绽放,吐露芬芳。

乡镇基层工作任务繁重,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工作重心。每位干部职工都要驻村蹲点,传达并落实上级领导机关部署的工作。常言道,“上面千头线,下面一根针”,面对繁杂琐碎的任务,乡镇干部往往是风里来雨里去,用脚步去丈量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遇到急难险重,哪怕深夜也要下村开展工作。推进农民扫盲运动时期,为了不耽误村民白天劳作,常常趁着夜幕降临,下村组织开办夜校;若是半夜突然接到强冷空气来袭电话通知,即便是已经进入梦乡,也会蹭地起来,连夜顶着风雨下村挨家挨户动员群众做好庄稼的防寒保暖;再如遇上村民间因争夺水源浇灌田地发生纠纷械斗,还得与治安人员迅速前往现场处置调解。乡镇干部职工就是这样没有作息规律,也不讲究“术业有专攻”,人人都像“万金油”,哪里需要,就奔赴哪里,在广袤的乡村土地上默默奉献。

每当我看到那玉兰花傲然挺立、绽放枝头,迎着春寒料峭的时节吐露芬芳,默默付出,心中便充满了敬意。玉兰花不惧严寒,不争春光,却以最美的姿态迎接春的到来。乡镇干部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在最艰苦的基层第一线,不畏艰难,默默奉献。用自己的努力为这片土地带来希望和生机。他们就像那玉兰花,虽不张扬,却在无声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温暖着每一个角落。

人常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历经两年多的风雨考验和磨砺,我逐渐适应了农村基层的工作环境。面对工作中的重重挑战,我始终保持积极务实的态度,勤奋努力,出色地完成了各项任务,赢得了领导及群众的高度认可。不久后,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被提拔为乡共青团委书记。如同春天里绽放的玉兰花,凭借洁白无瑕的本色、不畏严寒的勇气和傲然挺立的毅力,以及乐于奉献的品格获得人们的信赖与赞誉。

更让我幸运的是,依然在玉兰花盛开的时节,我收获了纯洁美好的爱情。她是一名护士,如白衣天使,又似洁白淡雅的玉兰花,温润如玉,兰心蕙性,散发着质朴的魅力。当时,乡里组织开展农村卫生健康筛查活动,她被临时从乡卫生院抽调来设点筛查。那天,我见她正在井台打水,恰遇绳子被卡在了轱辘里,装满水的桶子怎么使劲都拽不上来,模样十分可爱。我立刻上前帮忙,把水打好后又送到她的工作台边。这次美好邂逅,如同邂逅玉兰花一样的浪漫与优雅。此后,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了我俩,让我们坠入爱河。当我们徜徉在玉兰树下,欣赏这洁白无瑕的玉兰花时,我会轻轻地摘一朵送给她,来表达我对她的那份纯洁无瑕的挚爱,感觉这朵玉兰花比任何誓言都来得真实。相恋两年后,我们在乡政府举办了一场简朴的婚礼,携手步入婚姻殿堂,成为相伴一生的灵魂伴侣。

婚后不久,经过参加全省统一考试,并获组织推荐,我挥别了初次邂逅玉兰花之地,奔赴地委(市委)党校,开启为期两年的脱产学习之旅。彼时,妻子也调离去了别的乡镇卫生院。这次学习机会于我而言,犹如人生途中的再次充电。通过系统的学习,不仅淬炼了我的党性修养,提升了思辨能力,更让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心中深深扎根。在党校的学习时光,我与玉兰花再度重逢,每至早春,校园内几处的玉兰花如期绽放,洁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散发淡雅的气息,为校园凭添了几分肃穆与静谧。

党校学习期满,我先后辗转几个乡镇工作,在实践锻炼中,逐步走上了乡镇领导岗位。2001年,我与班子成员凝心聚力,全力推进小城镇建设和民生工程:精心打造出乡镇集贸市场和农民一条街,在实施了街道两旁的绿化工程中,在我的建议下,栽种玉兰树绿化整个街道,当玉兰花盛开时,成为了当地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修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柏油公路,极大改善了当地的交通条件,让该乡从此不再闭塞;从高山引来清泉,建成覆盖全乡的自来水站,改写了农村不通自来水的历史,让甘甜的清泉流进老百姓的心田。

本世纪初,国家推进机构改革,开展撤乡并镇工作。我所在的乡因户籍人口规模等因素,一度面临撤并的命运。然后,得益于前期精心规划和建设,使乡镇面貌已经焕然一新。每到春天,洁白美丽的玉兰花在街道两旁盛开,馥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沉醉。凭借这优美的环境,最终赢得了上级的认可,成功保留了乡镇的建制,续写着属于这片土地的新篇章。

2004年初,我告别了挥洒二十余载汗水的乡镇机关,调任至县政府部门。相较于乡镇工作,县政府部门工作业务更为系统化,专业性更强,一切都需要重新摸索。面对全新的工作挑战,我秉持“业精于勤”的信念,凭着扎实的自我学习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工作,终于获得了回报。在县政府部门工作的这段历程中,单位及个人曾多次被上级机关授予先进典型,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进城以后,我依旧非常酷爱玉兰花。每当玉兰花盛开,暖阳轻洒,微风携香时,我都会前往公园,或漫步河堤,在葱茏繁荗绿荫间,我的目光急切地穿梭着,只为找寻那心心念念的玉兰花。我钟情于寻觅玉兰花,并非附庸风雅,也不是为了撰写章文而刻意煽情。我只是真切地希望,能从玉兰花的身上汲取力量,学习它的高洁品格、以及坚韧顽强精神。让自己的心灵获取滋养,用心去感悟人生真谛。

2022年,我退休了。我为自己曾经波澜壮阔的奋斗历程划上了圆满句号。退休之后,除了尽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外,闲暇时光便走进老年大学,拜师求学,在古人的格韵平仄之中探寻生活的乐趣。有句谚语说“活到老,学到老,生有涯,知无涯”。在老年大学里也能学到不少知识,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如若玉兰花般,在绽放的时候,无需绿叶衬托,独自为春天增添色彩。在花期过后,甘愿悄然凋谢,将美好留给人间,把春天还给大地。

今年早春,应儿子儿媳的邀约,我和老伴踏上了前往杭州照看孙子的旅程。高铁风驰电掣,宛若穿越时空隧道,裹挟着盎然的春天气息,将我们送达杭州。

踏入儿子居住的小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路边几处的玉兰花。和去年一样,它们早早地绽放,丝毫不惧料峭春寒和孤寂清冷。在透着丝丝凉意的春风中,在飘洒的春雨里,玉兰花坚强地站在枝头上舒展身姿,吐露馥郁的芬芳。这场景,恰似宋代词人李清照的诗所云:“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春天从未爽约,花儿也始终不负春风。

我对玉兰花的喜爱,早已超越了对其外在美的欣赏,它已然成为我内心深处的一种精神寄托和情感象征,无论走到天崖海角,玉兰花的绰约风姿和迷人芬芳,都永远镌刻在我心底​​。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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