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拜年(散文)

苏羽夜 2月前 117

拜年,是中国传统的春节文化的重要形式,是最具高端人气的互相问候,所以,一直坚持而不衰。

要说“新拜年”,我就要说说曾经的“老拜年”了。

我出生在胶东半岛沿海村子,那时村民并不靠渔业生活,相对还是贫穷,拜年也是穷拜年。当年初一,早早地被母亲吆喝起来,换上新衣,要按照母亲吩咐,给本家或邻居拜年。

母亲要叮嘱,到哪家应该怎样称呼,称呼里,爷奶叔婶伯母哥嫂,前面要冠上名字里的一个字,一般是乳名或外号(我理解是外号),例如给七四叔拜年,就不知他的乳名,大名叫王振合,但平常没有人叫“合叔”,后来知道“七四”是在他的爷爷那年七十四岁时出生,以数字表纪念,可能有乳名,但被人遗忘了。这是古老的乡俗文化,我觉得现在看,这个名字都可以和网红名字有的一拼了。

拜年,此时孩子才有资格代表家里的大人的,可以说是家长的脸面。平时关系亲近的,对我们家有所帮助的,那是一定要拜访走到的,这是将一份人缘做进一步加强的礼数,礼数到了,才感觉心安,不然,是欠着人家人情的,尤其是像我们家,没有劳力,搬粮运草,常常得到过路的邻居帮忙的。当然,拜年的时候,不必说,对方也心知肚明,会笑着说,回去也问你爹妈过年好。那时,我记得我们队上的劳动日就是三五角钱,没有压岁钱。母亲说,这倒挺好,不必从卖鸡蛋的钱里抠出一点回报给邻居的孩子。意思是少了人情债。不欠钱,不欠人情债,不欠过年的礼数,如此才是周到心安。

每次拜年归来,母亲都要问有没有特别的,我一下子就懂了。那年去给秀华的母亲拜年,大约是“四清运动”和“文革”之间的年份,秀华的父亲因为做过队长,有点“多沾”,趁着整风间隙夜里从公社逃回村中,上吊自尽了,母亲为了安慰秀华母亲,做针线活时,特地到秀华妈的院子相陪,一段同情心,绵延到几个过年。我只喊了“婶,过年好”,她的男人死了,不能再冠名。她便爬到炕里头,解开袋子,抓了两把炒花生塞进我口袋,然后我就受宠若惊地跑了。

几粒花生,就是压岁钱。不能花,却盈香。有时候,并非多么奢华才记得住,往往是贫寒里的一句温情的话、一点向好的表示,记得清,久久难忘。那时的人情世故好简单,真的是“有钱无钱都过年”,安贫安年,是逼出来的,尽管骨子里的改变,始终在涌动,梦想有一天会天翻地覆,但只能压抑着。

曾经的拜年,更多的是用简单而温情的语言,祝愿来年更好。语言的力量是强大的,物质不能满足,语言不能干瘪。一句问候,代表着对年的礼数和虔诚。

时光轮转,进入新时代,拜年的习俗还是坚持下来了,但方式和内容都有了完全的改变。曾经我是孩子,是把朝气蓬勃的精气神送给乡邻,如今我是老人,还是要通过手机微信给朋友拜年,而且打破了小辈只能给长辈拜年的俗成,也用不着初一忙着串门,东家跑西家串,点开微信,选几位一年交往频繁,或曾经关系密切的,发个拜年的图标,写上几句祝福语。

尽管人们对春晚不再追逐看好,可我还是坚持到了“难忘今宵”的时刻,零点之后就是初一,不用等着晨曦登门,我便打开“老海”(我的忘年交)的微信小窗,复制一个“拜大年”的美图,发过去。希望他在初一晨起第一眼看到我的祝福。我们是三十多年的朋友,其交往淡如水,但一直流动在岁月的日子里。他今年90岁,真正进入了耄耋之年了。在他88岁米寿的那年,我曾为之创作《米寿赋》,他执笔为自己书写,装裱悬于中厅,跟我说,这是他一生收到的最好礼物。

最美的语言,都是情境化的,那一刻,我也颇有感慨。便在手机打出一行字:岁月如流,并不是不坏金身,而是考验生命的耐力。亲爱的老海先生,你在我心中,是一个马拉松运动员,是可以直追彭祖的人!

老海跟我也来玩笑话,他说,岁月不饶人,但饶过热爱生命的人。他的自信来自热爱。

这话,在曾经的拜年里,怎么也说不出。我觉得这一辈子,我学会了说话,源自母亲的启蒙,修于岁月的恩赐。老海一连发出12个抱拳的图片,就像一道夕阳洒下金光,后面跟着一个封面是“新春快乐”的红包。

哦,此时我意识到我是老海的晚辈,他选择了给孩子压岁钱的方式,回应我的问候。那一刻,我一下子回到了60年前,从未有过的心情,洋溢在春晚之夜。不是返老还童,是真切地当了一回孩子。的确,老海是我的父辈,平时有什么事,总喜欢告诉他,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想想从中年到老年,还有一个兄长在关怀,名分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啊!

一份心意,我收下了,在春晚午夜之后,但我没有打开,我知道,再过24小时,会原路返回。有这样的互动交流,已经提振了我的孩子心。其实,生活真的需要几次兴奋,兴奋可以给生活动力。

教育局的老书记林波,大我几岁,曾经在他退职的时候,我给他写过一首词《满庭芳》,是为他搬进新居而作,这里引述词的下片——

惊慌。回一步,无忧风雨,不得无妨。二十平仄庭,无论宽长。幸有九千星宿,勤相数,银汉犹长。亲朋好,千壶大曲,歌咏满庭芳。

他请书法家书写,装裱于新居。他说最喜欢这首词里的“惊慌”两个字,完全可以概括他“为官”一生,起初有“受宠若惊”之感,故惊讶。毫无家庭背景的人,也可以得到如此职位。他戏言自己“貌不惊人”,个子很矮,却也有“惊人”的升迁,曾经很多人都惊讶,为何提拔了他。一生为官,诚惶诚恐,生怕有什么闪失,这个“慌”字完全可以感慨他做事行政的心理。

一个人到底给别人什么印象,自己未必知晓。他说,佩服我的眼力,且填词没有一句吹牛皮加奉承的话,由此,彼此结下友谊,视为“知己”。我嘲弄道,在任时,我不知奉承,未求林书记谋得个一官半职。他说,正因为如此,才看得透。谋个职位了,剩下的都是奉承话。

年前,他在微信里向我索一副春对,我回复他“惊慌”两个字,附言说,请书记深入民间,赶一趟岗西大集,买一副春对,沾沾民俗的喜气吧,别总是搞什么阳春白雪的。最后,我给他一个小惊喜——除夕之夜我送一副对联,只能读,不能张贴。

发去拜年的美图,然后缀上一副对联——

银蛇魅影在杯酿参酒图个一醉愿恍惚

爆竹脆声入耳奏暮曲听他千遭难惊慌

哪知,初一早晨我们同在的“荣成在线”老干部群便有了这副对联。林书记说,当初我作《满庭芳》词的上阙尾句是“一生中,任教个醉,不醉六千场”。那些年,官场酒风盛行,多少事借着酒桌一杯下肚,作为书记,他保持清醒,不敢醉酒,说不清,大约“六千场”。一人难变局面,如今刹了酒风,官场归于沉静。林书记有感于时代变化,风清气明,安心做事干事,功夫用在事业上,再“惊慌”,也是为自己老骥伏枥而忧心忡忡。

我还是喜欢和他说些废话,劝他不再“惊慌”,安然于岁月静好。

两个人的故事,被一副对联记住,转而扩散,让人感慨时势之变,热爱当下的时代风气。林书记少不了夸几句内涵深刻。我道,拿一副对联拜年,是嫌反复问候“过年好”太俗气。

赤山集团的王文肖主任,是我到江山写作期间认识的朋友,三年前邀我去佛教胜地赤山法华院观光。登山之旅,畅谈甚欢,王主任约我为赤山写点东西,便欣然命笔,写下《赤山赋》,我庆幸遇见,能够为家乡名山写篇赋文,以增加山之文气,算是我为家乡做一点有益的事。大约四五年吧,一直都是不再往来,有时候王主任邀约我免费游赤山,都是给一个“抱拳”的图标深谢之,却不好意思因一文而揩赤山景区的油水。

初一早晨,收到王主任的拜年吉语——时光总是庇佑着我们的友谊,看一年年春来,春风里总有你的声音。谨祝怀才老师蛇年安好!

我喜欢这个“安好”,用词简单,但包含着一段用心祝福的美意。2021年,我患重病入威海市立医院手术,王主任冒雪驱车看望我。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得病,会躺在手术台上,原来还有朋友亲临一看,眼神里充满着愿我“安好”的祈福眼光,令我铭记一辈子。

安好,安好,彼此安好!我一再重复这两个字,因为王主任的身体也并非无恙,结识以来,我们就在彼此安好的祝福之中,安度时光。真正的关系,不是靠华丽辞藻缔结,而是平淡但可冲击情感激起浪花的平常用词,这是共鸣,也是最深情的问候。

这次,我破了拜年的客套话,口占七绝一首赠与她——

深山岂止藏唐寺,更有莲花堪称肖。

蛇岁又闻安好语,愿凭此字命心桥。

拜年,本来就是民俗文化的集中交流互动。我们一年之中会遇到太多的事,过年了,需要放下,放不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感情的表达别具一格,能够在这个文化之春,还记着彼此,比什么都好。

远近都是朋友,我很满足网络给我的机遇,从前的同事关系,似连又断,平时遇见,一番寒暄,过年了,来一顿群发美图,表达彼此还记挂着。多么好!

当然,我更忘不了我在秀才文学的“东篱采菊”社团的百多作者,也来一次新春群发,愿每个作者都有文学之春。

很多关系,属于曾经,好在有了“秀才文学”,每个过年,都觉得还有那么多的朋友需要送去新春的祝福。写这个“新拜年”,能够让我以特殊的方式,问好朋友,也得益于“江山”,让我学写诗词对联,为生活增添了不少文化情趣。

拜年,也要与时俱进,我们之所以喜欢过年,在于年年新气象,拜年的方式,不断改变进步,打破了时空的局限。我觉得,在这个时代,每个人的拜年方式都是独特的,亲情,友情,爱情,人情,都在拜年里得到升华,拜年就有了意义。

有个小小的忧虑。新式拜年方式逐渐盛行,省事省心,传递祝福的速度也很快。而我们的子孙,将更多地通过“图片语言”传递情感,千图一面,少了个性化。相对于走家串户拜年,情境化的欢乐要打折扣的,口头上的鲜活语言将淡出春节,肢体语言得不到锻炼。问候“过年好”的语调、情感,肢体的表达,面部的微笑,都会退化。这些担心可能是多余的,人们总是会找到最佳的方式,将拜年这个传统习俗赓续传递,发扬光大。

爆竹声声辞旧岁,拜年贺语年年新。怀念老拜年,追赶时髦,喜欢新拜年。可以怀旧,但更要闻得到当下的年味。

拜一年岁月,拜一份感情。

2025年2月12日原创首发秀才文学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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