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到叔叔家拜年,吃到了老家水塘里的鱼,清甜的滋味把我带回了家乡,想起了久远却并未消失的家乡“打塘,分鱼”年俗。
一
正月里,拜新年。初三,阳光淡淡的,我们的心在光辉里跳着欢快的舞蹈,车子的空间不够我们发挥,打开窗户,让笑声在空中绽放成一朵云。
铜陵长江大桥两边,密密麻麻的车辆,我们也是其中一员。在我们对面的车道,车子挨挨挤挤,排着一条长龙,走得很慢很慢。他们大都是外出上班的。又像是带着家人满满的爱,舍不得离开热爱的家乡,一步一步挪着脚步,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再回来,又得到过年了吧。
我的两个叔叔都在上海工作,平时难得见面,也只有趁着过年的机会,见一见、聊一聊。说起来,过年给了我们见面和团圆的机会,思念的深重在见一面后变得轻松,赋予了新年不一样的意义。
两个叔叔穿戴一新,笑眯眯地站在门前,等我们。叔叔很早就在老家的街上买了屋基做了房子,临街的四层楼房,玻璃门上贴着金光闪闪的对联,门口挂满了红艳艳的大灯笼,门前停满了一辆辆桥车,大街上红旗飘飘。红红火火的新年气息把街道塞得满满当当。
“二爷,老爷,新年好,我们来拜年了。”熟悉的身影,亲切的笑容,我们拉着手,他们亲昵地唤着我们的小名。
父亲七十多了,两个叔叔都有六十多岁了,依旧还是那么硬朗。“叔叔是越活越年轻。”我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心里喜欢,所以眼神也带了滤镜吧。“这么多人来拜年啊,难怪一早就把门打开了。”叔叔隔壁邻居眼里都是羡慕。常听人说现在的年轻人怕麻烦,不愿意走亲戚,过年干脆就在外地旅游不回来,可能我们内心还和父辈一样吧,心心念念就想回来看看。看着父亲踏实、安定的笑容,更加觉得回来真好。
二
水果、茶点早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两个叔叔不停地要我们吃这个、吃那个,还要喂到我们嘴里。二叔拿出烟花,非要让我们放几个玩玩。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没长大的小丫头。
小婶婶系着围裙,笑吟吟地迎了出来:“等会要留下来吃饭,别着急走啊。”洗菜、切菜,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碌。在我们这,来拜年一定要留下来吃饭,要是不吃饭就走,主妇一定不高兴,绝对拉着你的手不要你走,所以去拜年,也有了品尝各家美食的机会。主妇拿出自己的十八般厨艺,准备满满一桌子好菜,差不多就是年夜饭水平。客人吃好喝好,回去跟家里人说说,夸夸主妇做饭的水准很高,做的菜味道好,有创新。忙碌也就更有意味了,这是主妇过年的心思。
厨房里雾气腾腾,粉蒸肉一定有,下面垫着南瓜、藕或者红薯。甜甜糯糯;老母鸡汤泡炒米,是安徽的特色;油焖大虾、爆炒花甲、鲍鱼烧排骨,海鲜也要赶个年味;干锅、汤锅齐上场;各色新鲜炒菜,红的绿的,把幸福生活点缀。
我过年因肠胃不适,一桌子的鸡鸭鱼肉,什么也不想吃,天天就是馒头、青菜,正是响应了我们家乡话,过年呀年饱,还没吃,闻着味就饱了。
“你尝尝这个鱼,看看怎么样。”看我没有动筷子,小叔把鱼转到我面前。我和父亲还有叔叔,我们都喜欢吃鱼。我的这个喜好他们依旧记在心里。
跟平常吃的鲫鱼、鲈鱼那种一整条鱼不一样,很明显,这是一条大鱼的中断,可能是草鱼吧,我心里嘀咕着。没有白嫩嫩的豆腐辅佐,也没有青红辣椒加特,甚至酱油放的也不多,在那些摆盘精致,红灿灿、绿滴滴的菜品中,它一点也不起眼。
“好清甜。”竟然没有一点腥味,说不出的鲜美。鲜明的反差,让我对这道普通的鱼刮目相看,我还以为小婶在上海学会了新的烧法,准备请教一番。不等我开口,二叔解开了我都谜团:“这鱼还是老家鱼塘里的,过年分的呢!”看来早就迫不及待要把这份自豪和喜悦分享为我们。
“分鱼!”我除了惊讶更有对往事的回味,在我印象中,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拿起筷子挑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仔细咂摸。
三
家乡是江南水乡,水塘遍布村子各处,大大小小的水塘,像是撒了一张网,村民的日常围着这张网展开。经常可以看见野鸭在芦苇丛中出没,这些河塘也是养鱼的好地方。
村子里有个大水库,临山而建,常年有人承包,在里面放了鱼苗,发大水的时候,孩子们用竹篮子自制捕捞神器,捞一些小鱼小虾,回家炸着吃,都是没人管的。水库很深,鱼都在水底,听说有的鱼养了几十年成精了,几十斤重,比人还长。不过,水库的水似乎没有干涸过,也就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鱼精”。
相比较水库的“高深莫测”,我喜欢水塘的清浅,更有生活气息。村子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水塘,两边各一个圆,越到中间越窄,形似“葫芦”。岸边随意长着些梧桐、柳树,这些树都是自发长出来的,没有人刻意种植,却长得高高大大、肆意盎然。
开春的时候,塘边的老柳树刚透着点青,村长把一袋黑乎乎、滑溜溜的鱼苗倒进了春水中,一圈圈花纹嘻嘻哈哈荡开。无外乎是鲫鱼、鲤鱼、白鲢、草鱼,都是民间餐桌上常见的品种。不用饲料喂养,水里自然有它们吃的。平时洗菜,有意无意丢的一些菜叶子漂浮在水里,一会儿就沉入水里不见了,我们在岸边偷偷乐。
等到杨柳抽出新枝桠,长出长长的柳叶,梧桐树也掏出了一个个大大的绿手掌,水塘变成了“绿葫芦”,夏天就那样来了。夏天水塘里的水很浅,我们常常在里面洗澡,滑溜溜地像条小鱼,水里不时冒出几个大大的泡,分不出是我们的还是鱼儿的。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风渐冷,天渐寒,苍黄的芦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几只野鸭戴着芦花,游荡着出来晒太阳,我们期盼的腊月到了,一场精彩的大戏也将拉开帷幕。
四
打塘,分鱼,是年前村子最热闹的大戏。
水塘属于村集体所有,放的鱼也归村集体所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家的在外的,人人有份。等鱼自然长大,一般要三年,才能打捞一次,放干水塘的水,用渔网来来回回一趟趟地拉鱼,按照大小种类,一堆堆码放在岸边。
我们小孩子混在里面,等着大人拉网结束,立马卷起裤腿,拎着个篮子,赤着脚跑下去,往往能捡一些虾兵蟹将,运气好还能拾到蚌壳,敲开了若是里面有一粒小小的珍珠,马上引起大家的尖叫。偶尔还能捡到一个鸭蛋,摇一摇,早就坏了、臭了。更多的是在玩泥巴,塘底的泥巴软软的、温温的,我们在泥巴里趟过来、趟过去,真是乐不思蜀。
尖叫声、打闹声、嬉笑声,混合在一起,在村子的上空拉啊、挤啊,再不停下来,村子就像个大气球,要爆炸了。人人都在忙,似乎人人又都在等待一个时刻的到来。
“分鱼喽,分鱼喽!”村长的喊声预示着这场大戏的高潮要来了,人潮向岸边涌动。我们吃力地踩着泥巴,想快些上岸,不想错过分鱼的戏份。奈何下塘容易上岸难,最后是甩着一身的泥巴,被大人臭骂一顿,拎上岸。
只见男女老少手上拎着桶、拿着盆,把村长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第一次感觉到村子的人原来这么多。
“一家家的来,先抽签。”大冬天的,村长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件破了袖口的卫衣,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起先一堆堆的鱼变成了一列长长的队伍,这边看不到头,那边望不到尾巴,像一列拉着鱼的幸福小火车。无外乎还是鲫鱼、鲤鱼、白鲢、草鱼,大鱼后面跟小鱼,小鱼后面跟大鱼,大大小小、小小大大,鲫鱼跟鲤鱼,白鲢跟草鱼,看似随意,却又有序,场上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见,才开始抽签分鱼,
“都没意见了吧,那就开始分鱼了啊。”会计拿着纸笔一边核算每一家的人数,一边催促每一家派个代表抽签。“二黑家五口人,一口人分到一斤三两鱼,一共六斤半。”“我们家六口,再加上二爷、老爷家,一共就是11口人,你算下多少鱼。”大家拿着手里的签,一边望着别人分到的是什么鱼,估计自己能分到什么鱼,一边在心里算着自己家能分到多少鱼。
“那条草鱼真大,七八斤总有,不知道谁走运了。”一时间,大家的关注点又被吸引过去了,在一大片羡慕的眼神中,那条鱼被抬回了家。分到的人家难免要低调一点:“大鱼小鱼都是一样吃哦。”
“年年有鱼啊。”大家拿着分到的鱼,互相祝福。家里的主妇早就想着怎么来烹饪这些美味的鱼了。
柴禾在灶膛里发出浓浓的木香,锅里的水在翻滚,白白的豆腐围着切成块的鱼,那一晚,村子里家家的晚饭,都有一碗鱼,孩子们也分到了一碗白白的鱼汤。
第二天,太阳照在屋角晾衣绳上,几条鱼挂在上面,过年做道红烧鱼块,正月清蒸腊月,从年尾到年头,可不是年年有鱼嘛!
打塘分鱼,吃到家乡清甜的鱼,足够我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