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那条小路(散文)

沈沐阳 2月前 71

你,可曾常常沉浸于梦的迷离世界?又是否有过反复深陷同一个梦境的奇特经历?

我,便是那梦境常客,且屡屡被困于同一个如梦谜局。

近些年来,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一条熟悉的小路,时不时就会毫无预兆地闯入我的梦中。每当午夜梦回,从那梦境中惊醒的瞬间,我便如同置身于喧嚣的漩涡,心潮翻涌,再难入眠,那难以名状的感觉,如同迷雾般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梦中的那条小路,真切地存在于我的生命轨迹之中。它曾是我生活画卷里的一抹底色,然而,我却着实困惑不已,究竟是何种隐秘的力量,使得它频繁地在我的梦境里现身?而且每一次,都宛如惊鸿一瞥,仅是短暂的一闪而过,短短数秒,便硬生生地将我从那如梦似幻的世界里拽出,抛入现实的清醒之中。

皆因那条在梦中反复萦绕、挥之不去的小路,前年寒假,我怀着难以言喻而又期待的心情,踏上了归乡之路。一路上,那梦中的小路仿佛在前方召唤,引得我心潮澎湃。当我终于回到老家,迫不及待地循着记忆的线索去寻觅它的踪迹时,满心的期待却如泡沫般瞬间破碎——它,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只留下我在原地,满心的怅然若失与迷茫。

那条屡屡闯入梦境的小路,静静地隐匿于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天水的老家。它就像一条蜿蜒的丝线,从隔壁邻居家那扇旧大门悄然起始,而后绕过四合院北房的背后,悠悠地朝着前方伸展,直至与核桃树和菜园子温柔相拥。

人们总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对那条小路,实在未曾有过刻意的眷恋与怀想,甚至从未在不经意间,任它的影子在脑海中浮现。自离开故乡,悠悠三十一年如白驹过隙,故乡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时常如潮水般在我的心头翻涌。然而,那条小路,却如同被岁月尘封的旧物,被我遗落在记忆的幽深角落,无人问津。若不是它一次又一次,执拗地在我的梦境中登场,我或许早已将它在我生命里留下的蛛丝马迹,彻底遗忘在时光的长河之中,更不会忆起,它曾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在我往昔的岁月里,洒下无尽的欢乐,引发过无数美妙的遐想。

老家的老院,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始建于清朝末年。大门坐北朝南,出了大门向左拐,穿过一条短短的巷道,便来到一片大空地。站在这片空地上,向北举目远眺,对面的高山巍峨耸立;俯瞰脚下,田地、树林与河流尽收眼底。转身朝右向后望去,村子里的瓦房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这片空地,村里人称它为“前头门”。“前头门”的右侧,有一条长长的宽路,通向村子的中心地带与村东头,那也是我儿时上学的必经之路。“前头门”前面是悬崖,沿着悬崖向左,便是那条我要说的小路。

那条小路颇为蹊跷,一侧是邻居家和老院的院墙根,另一侧则是悬崖。也就是说,邻居家和老院建在一处不算太高却也有些险峻的悬崖边。小路窄得仅容大人两只脚并行,稍不留神,便有失足坠落的危险。行走其上,人们往往会一只手扶着悬崖的崖壁。在我的记忆里,悬崖上长满了青草,即便不慎掉落,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因为悬崖下方是梨园。

此梨园并非种植梨子的园子,而是我老家的祖坟。从父亲撰写的《家谱》中我了解到,曾祖父四十一岁离世时,爷爷年仅十四岁。作为家中长子,爷爷还有三个弟弟,他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开垦了一片荒地,栽种了许多梨树,并以篱笆围起,远远望去,恰似一个园子,故而村里人称之为梨园。爷爷生前曾告诉我,待梨树长得高大粗壮后,他请来阴阳先生,选定良辰吉日,将梨树砍伐,锯成木板,为他们弟兄四人都备好了棺木。此后,这片梨园便被视作风水宝地,成为祖坟。曾祖父先被迁入此地,而后曾祖母、爷爷、奶奶也都长眠于此。说来也怪,尽管这条小路又窄又险,从地形上看,即便掉下去也无性命之忧,但自我记事起,这条路上人来人往,却从未有人失足掉落。或许,真的是我那些已故的亲人在天堂默默保佑着吧!

小路的尽头,是当年生产队分给我家的自留地。自留地里有自家栽种的核桃树,那粗壮的枝干仿佛是岁月的见证者,记录着家族的兴衰变迁。树下便是菜园,在那里,总能瞧见父亲忙碌的身影。他弯着腰,在土地里辛勤耕耘,仿佛在这片土地上书写着生活的篇章,每一滴汗水都饱含着对家人的爱与责任。

春天,父亲给病人看病之余总能抽出时间在菜地里播撒种子。播种之时,站在“前头门”,我远远便能望见父亲挥舞着锄头翻地。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他一看到我,脸上总会浮现出慈祥的笑容。他一边劳作,一边教导我要好好学习,常说庄稼人生活不易,每一口饭都饱含艰辛,让我考个好大学,将来能吃上公家饭。所以,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考大学”这个词便已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尽管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考大学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我老家那个村子,当时极为落后,几乎没人愿意供女孩子读书。村里有些人得知父亲全力供我上学,总会说些风凉话:“女子娃,供她上学有啥用?以后还不都得嫁人,挣的钱都给婆家了。”父亲听后,只是抿嘴一笑,说道:“我不图娃以后能给我多少钱,就盼着她以后能少吃点苦,吃口轻松饭。”直至今日,每每忆起这些,我对父亲都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恩之情,而对于那些自私愚昧的村人,倒也谈不上鄙夷或痛恨。

父亲劳作累了,便会坐在核桃树下,拿出他的药书研读,父亲那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有过片刻闲暇。看一会儿书后,他便会给我讲“铁杵磨成针”的故事,讲“夸父追日”……无一不是在激励我勤奋读书,坚信天道酬勤。父亲讲述时,还会偷偷露出笑容,仿佛我已然踏入了大学的校门。

那些过往,是多么美好啊!前些年,父亲患病,有时神志不清。不知多少次,带着满心期待,与父亲提及起那段关于小路和核桃树下教导的往昔美好,我眼中都闪烁着怀念的光芒,可父亲总是一脸茫然,像被迷雾遮蔽了记忆,坚称我在胡言乱语。有时,他的神情会瞬间变得恼怒,声音提高八度,大声呵斥道:“什么小路?压根就不存在!别在这儿胡说八道!”那愤怒的声音,仿佛要将我好不容易勾起的回忆,瞬间击碎。

我心中满是委屈,不知是他因前些年患抑郁症后真的忘却了这些美好时光,还是老年痴呆的前兆。有时,提起一些快乐的过往,他会点头微笑,紧接着,便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地讲述起那些或我熟知、或我闻所未闻的往昔事。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些遥远的岁月。话语如潺潺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根本容不得我有丝毫插嘴的间隙。在他的讲述里,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鲜活地浮现在眼前,让我也沉浸其中。然而,有时提及某些特定的事,父亲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瞬间情绪激动,劈头盖脸地骂我胡说。那一刻,他眼中的愤怒与陌生,让我无所适从。我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满是无奈与失落。我常常在心底无数次地祈愿,时光能够如梦幻般倒流,让我们永远停留在那些无忧无虑、充满欢笑的美好时节。那时,阳光总是那么明媚,日子总是那么纯粹,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记忆的模糊。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随着岁月的悄然流逝,一切都已悄然改变。曾经的旧物或许还在,可人事却已非往昔模样,那些美好的时光,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的深处,成为心中无法触及的柔软与伤痛。

如今,父亲已重归往昔的康健,好似岁月悄然抚平了曾经病痛留下的褶皱。而我,在明日的曙光破晓之际,便要踏上归乡的路途。一路上,那条梦中反复浮现的小路,如同萦绕在心头的丝线,牵扯着我的思绪。我不禁暗自思忖,当再次与父亲相对,提及那条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路,不知他是否还能从记忆的尘埃中,将那些过往一一拾起?

倘若父亲能够忆起,那曾经在梦中无数次闪现的小路,是否会就此在我的梦境里彻底消失?抑或,它依旧会以另一种姿态,深植于我的梦乡,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无法割舍的一部分。那条小路,已不仅仅是故乡的一处景致,它更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我与父亲之间那些温暖而珍贵的回忆之门,也让我对过往与未来,有了更多的思索与期许。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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