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一棵杏树(散文)

幸运星 22小时前 1

坡上那棵杏树不高,住在高坡上,就有了高度。一棵树尚且如此,人何尝不是?站得高,格局打开,看这个世界,芸芸众生也就不是一个平面图形。当然,不是说长在沟壑,低处的树,没有高瞻远瞩,无论人和树,没法选择出生地。身在什么环境,逆境或者顺境,皆是上天的安排。我接触这棵杏树的时候,六七岁了。稍微记事儿,坡上的杏树紧挨着一片玉米地。风纤柳细腰似的晃来,春天就到了。杏树一树的花朵,父亲找出住在墙上的犁铧,用砂纸擦一擦,给犁铧沐浴梳妆,阳光刚刚好,不冷也不热,不高也不低。悬在头顶,犁铧经过父亲的一番收拾,光影里闪着伶俐的锋芒。镢头,铁锨也相继出场,我坐在杏树底,母亲叮嘱,不许乱跑,山里有老鹰,专门叼小孩。

我倚在杏树上,面前放着一瓢炒花生,带壳的熟花生,昨晚母亲在大铁锅炒的。我喜欢吃,父亲挥舞镢头,将地垄刨一下,松松土。杏树旁的玉米地是黄土,有些板结。父亲说,今年不种玉米,干瓜涝枣。父亲翻看过日历表,蛇年,干旱少雨。黄泥地适合种花生,种香瓜。父亲选择种花生,不费劲。种子落在地里,附上土就可以。香瓜不行,从栽植,缓过苗,到开花,结果。中间太繁琐,山里的硕鼠,麻雀也多,看不起,根本看不起。

花生种是小白沙,那会子没有四粒红。小白沙花生很不错了,籽粒饱满,香。生吃,炒着吃,炸着吃,屯子里办红白事儿,小白沙花生频繁出现。炒着吃,嘎嘣脆。看露天电影,抑或乡戏,抓一把熟花生揣口袋里,一边看热闹,一边吃。周围的人都跟着闻着花生的香味儿,花生种是母亲骑自行车到镇种子站买得。母亲信任镇政府管辖的农业种子站,种子不好,出苗率低,可以去找他们。其它经销店儿,没准儿。老百姓种点粮食作物不容易,靠天吃饭,马虎不得。

买回来的花生种,父亲母亲择一个晴朗的上午,有时也是下午。倒在一只簸箕里,搬来两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颗一颗的甄别,剥开,把长相极好的放在一个竹筐内,瘪一点的,捏出来,用水泡一泡,上锅煮一煮,拌黄瓜,就着玉米碴子粥吃。

为了防止地下害虫吃掉花生种,父亲将一两农药搅合在花生种里,再点在地垄。

松完土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味儿,母亲发现几条蚯蚓,捻在一只空罐头瓶里,准备给家里的小鸡崽吃。

此刻的杏树已经抽枝散叶,一朵一朵花儿,争相开放。杏花的芬芳是清澈的,一尘不染的,原生态的,像极了一个天然去雕饰,出水芙蓉,沉鱼落雁之美的女子。

父亲扶着犁,母亲用一根绳子一头拴在犁铧,一头勒在右肩膀。走一步,犁在泥土里伸一伸头,走一步,地面发出沙沙沙声,褐色的泥土从中间往两边豁出一条直线的沟,犁是大地上的船,父亲呢?则是扬帆远航的舵手。我看着泥浪翻滚,跑上前要帮母亲拉犁。

母亲想了想,找来一条短一些的绳子,系在我腰上,让我沿着垄沟前边走,别走偏了,偏了,趟出来得地垄偏离轨道。

对,就是种花生那次,我开始帮父母拉犁,弟弟也是。那棵坡上的杏树可以作证。

花生苗破土而出,就有麻雀飞来啄食,母亲要下地干活,父亲出去砸石头赚钱养家。看管花生地的重任,落在我们姐弟身上。

我想了一个办法,用一个旧铃铛,原先是家里枣红马脖子上的铃铛,枣红马在我家生活八年,病死了。埋在房后果园的一株苹果树下,那棵果树从此后,产果最多,果实还甜。

将铃铛缠在一根废弃的电线上,一端绑在花生地头的杏树,一端连在堂屋睡觉的炕沿,麻雀一来,第一站准在杏树歇歇脚,观察敌情,然后,才落在花生地。碰到那根线,铃铛就会发出嘀铃铃响,麻雀一听,不敢轻举妄动,吓飞了。

毕竟年幼,对吃有着特殊的感情。尤其是守着一棵杏树,坡上的杏树,不知什么杏子,鸡蛋黄大,结的不多,看花生地是次要,重点是杏树,是一枚一枚杏子。从杏子指甲盖大,到它渐渐成熟,青绿色变成金黄色,我们要吞多少回口水,望的眼球生疼生疼。风一摇,落一枚。捡起来,擦一擦泥,就吃,酸掉大牙。酸也吃,就是爱吃。母亲说,等熟了再吃,等不得豆熟啊?!说归说,馋了,我俩就爬上树,摘几枚,吧唧吧唧吃,解解馋。

花生苗越来越茁壮了,鸟类是威胁不到了,又来了硕鼠,这帮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地里穿行,把好好的花生棵,嚼得稀碎,地垄糟蹋的乱七八糟。那个铃铛就是摆设,母亲养了一只狸花猫,中华田园狸花猫逮老鼠绝对厉害。狸花猫和我们一样,愿意上树,坐在杏树杈,看着屯子的土路,来来去去的马车,牛车,羊群,人。晒太阳,打盹儿。

狸花猫也捉老鼠,有了狸花猫,硕鼠少了。地下的花生,也就没再被破坏。

花生在灌浆,坡上的杏子静悄悄的熟了。屯子有个叫杏子的姑娘,经人介绍和镇里开缫丝厂的生意人好上了。生意人经商多年,妻子得病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成家立业,不用他操心。杏子长得漂亮,像一枚水灵灵的青杏。杏子不想嫁这个老板,两个人相差二十来岁。杏子的父母同意这桩婚事。杏子有个大哥,天生没有左手,大杏子八岁,没有女孩愿意嫁给他。杏子一旦嫁给生意人,光彩礼,对方就给十万,还不算三金三银,一辆轿车。杏子的父母说什么也要杏子嫁过去,为她的哥哥,牺牲一下又怎么了?杏子哭哭啼啼,实际上她有意中人,屯里的秋生,读过高中,有文化,爱看书。他俩常常在月上柳梢头时,背靠着我家坡上的那棵杏树,说不完的情话。秋生家穷,虽然秋生在杏子父母跟前发过誓,一定让杏子过上好日子。杏子的父母听不进去,扬言,如果秋生也拿出十万彩礼,就把杏子许配给秋生。秋生哪里弄那么多钱?杏子的母亲贵在地上,求杏子成全她的大哥。杏子哪受得了这阵势,含泪点头了。

杏子出嫁那天,南河屯落了一场大雨,坡上的杏树,经风雨一摇晃,落了一地黄澄澄的杏儿。

秋后,花生熟了。杏树依旧,叶子已然落光。

起花生的时候,父亲把捆扎好的花生棵儿,晾晒在杏树上,一捆一捆,搭成一个人字形。

多年以后,我在另一个村子,种玉米,高粱,插水稻秧、点南瓜、大豆,老房子门口住着一棵杏树,很高很高,枝干粗壮,孔武有力。唯一的遗憾,它不叫歇马杏,而是屯里人念念不忘的羊粑粑蛋杏儿。咬一口,酸涩酸涩的,一点甜味没有。我家的花生地在菜园子里,有那么一爿儿。不大也不小。每年收获的花生,足够我们一家人吃得了。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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