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说，柳春在县档案局干了一辈子档案工作，可圈可点，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一致认可，获得了县里乃至市里多次奖励，可谓功德圆满。现在功成身退，成了老同志——退休职工，每个月领着不多不少的退休金，比起那些一辈子窝在农村老家的姐妹们，生活还算是优渥的。大家都说柳春有眼光，十六七岁就相中了那时还默默无闻、当民办老师的铁牛，不到20岁就把自己嫁了过去，两口子生育一男一女，而生活过得紧巴巴的，让人怜惜。可眼看着铁牛不声不响考上了重点大学，熬过几年捉襟见肘的日子后，终于鹞子翻身，跟着丈夫农转非，安排在县直单位工作，旱涝保收，生活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滋润得很。
娘家的姐妹们自然羡慕嫉妒恨，于是纷纷打趣柳春：“春妹子，你当年是怎么看上铁牛的？那时他不温不火，当个民办老师，跟我们这些泥脚杆子也差不多，你是请人算过卦还是未卜先知，知道他有朝一日能考上大学，鲤鱼跳龙门的？”柳春笑了笑，说：“哪里哪里，我可没请人算卦，我也没有先见之明，只是一眼相中，认定了，不管酸甜苦辣跟他一辈子，就是‘瞎眼鸡仔天照应’吧。”姐妹们不以为然，却一致认定：“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增广贤文》说，一缘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你是有缘也有命。不过说到底还是你有眼光！你看我们好几个跟他还是同班同学，怎么就没看上他，让你捷足先登了呢？你看你现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个月拿着几千块钱的退休金，无忧无虑，哪像我们不干活就没的吃，‘养儿防老’靠不住了啊！”柳春不置可否，却不无忧虑地回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有自己的烦恼啊。”姐妹们不相信：“你是在说我们吧？你有什么好烦的？杞人忧天？自寻烦恼？我们才不信呢。”柳春默然。
柳春想，我怎么不烦？烦的事多着呢。原来想儿女双全，大了都回到身边，一家人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乐享天伦，多好！可儿子坚持要出国，留学到美国，而且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让我提心吊胆，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大学毕业了，本指望她回来陪伴父母，可她也去心难留，去了北京闯世界。千里迢迢的，难得有时间回家一趟。比起别人家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我烦着呢。如今更有甚者，外孙也去了外国留学，看势头必定也会天各一方，就剩下我们老两口形单影只的，烦啊！
再说，在本县居住，讲究礼尚往来，县里的同事，肯定要面面俱到。乡下老家，聚族而居，都是一家人，更不能忽略。那么多人结婚成家，生儿育女，金榜题名，参军当兵，乔迁新居，哪一桩也得随份子。俗话不是说“人情大似债”吗，有的人只好“关门躲债主，设法做人情”。这也是不大不小的负担啊。我那几千块钱退休金，这里几百，那儿几百，也经不起如此花销呢。老是送礼喝酒，要让大家“雨露均沾”不容易，也烦。
过去住老破小房子，五六十个平米，四个人挤在一起，逼仄压抑，透不过气来，只想住个大房子。现在有了，180多平米，四室两厅两卫一厨房，外加一阳台，可新的烦恼又来了：这么大的房子，老两口住着，空荡荡的，搞起卫生来，累得腰酸背疼，挥汗如雨，不搞又不行，请人搞又难得如意，你说烦不烦？
上面说的是大的烦恼，还有数不胜数的小烦恼。现在进入夏季，天气热了，蚊子又卷土重来，兴风作浪。它们不光吸血，更烦的是在耳边飞来飞去，嗡嗡叫，让你睡不成。吸起血来，其技术绝对胜过医院里那些学术有专攻的白衣天使，温柔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地饱餐一顿而去，留下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伤痕。为了对付其骚扰，柳春想尽了千方百计：点蚊香，效果不错，每晚总有蚊子一命呜呼，而且为数不少。问题是它既然能把蚊子杀死，能保证对人没有一点伤害？看来此为下策，不宜。用灭蚊灯，虽然花了钱，买了好几个，花样翻新，而且都很有颜值，然而好看不好用:一年下来，没杀死几个蚊子，电费倒是花了不少。看着一个个花瓶一般的灭蚊灯，柳春很烦。
最后还是在铁牛的指导下，买了一床蚊帐，当即挂了起来。铁牛的想法直接简单：你蚊子总要接触到身体，才能肆无忌惮地搞破坏，那我就筑牢防线，“御敌于国门之外”，让你在固若金汤的“城防”外面干着急。还别说，蚊子黔驴技穷了，柳春从此再不会“惨遭毒手”了，铁牛高兴，柳春也放心了一些。可是她还是烦，因为那些可恶的蚊子固然没办法攻营拔寨了，却依然锲而不舍，在蚊帐外面“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令人不胜其烦！
看样子，柳春会一直烦下去。铁牛也会跟着烦。有道是“人生识字忧患始”，看来也可以说“人生在世烦恼多”。他记得清人钱永彬说过，人脸就有一个“苦”字：双眉是草字头，两眼是一横，鼻子是一竖，下面一个口，合起来就是一个“苦”字。从生下来到撒手尘寰，始终是个“苦”字。所以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既然苦，当然烦。铁牛想跟柳春好好上一课，就说人生苦，也烦，只要你明白了这一点，那就会看开点、看透点、看清点、看明白点，那么一切烦都不是个事，都会迎刃而解，烟消云散。既然如此，开心过活就好，过一天赚一天，开开心心每一天，有什么好烦的呢？
铁牛当然明白，自己不是人生导师，不过是一孔之见，只能“仅供参考”。但佛学大师赵朴初先生92岁高龄写的《宽心谣》，绝对值得我们每一个人认真拜读、仔细领会：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每月领取养老钱，多也喜欢，少也喜欢；
少荤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细也香甜；
新旧衣服不挑拣，好也御寒，赖也御寒；
常与知己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
内孙外孙同样看，儿也喜欢，女也喜欢；
全家老少互慰勉，贫也相安，富也相安；
早晚操劳勤锻炼，忙也乐观，闲也乐观；
心宽体健养天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若能达到如此境界，那各位还有什么可烦的呢？！
2025.6.6.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