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说不清自己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我没见过自己真正的样子，但我似乎又觉得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我能配得上漂亮的裙子，雪白的底子，布满了春天的条纹。
我睁开眼，心想着自己的归属，父母是什么样子，身边的朋友呢，可再怎么想，脑中都是一片空白。突然间，月亮从一片乌云里钻了出来，那月光恰好落到身边的池塘中。借着月光，我看到了池水中自己的容颜。
我惊呆了，我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只是一只小鸡，一只柔弱的小鸡崽。我张开嘴试图想喊出什么。我想喊爸爸妈妈，喊我的小伙伴……
“叽叽，叽叽……”无论怎么喊，我都喊不出人类该有的语言。我落泪了，除了心痛，不知怎么被打湿的双翅引来了阵阵疼痛。我突想起，在梦里好像一只大黑狗咬了我一口。但好像又不是梦，遇到的也不是狗，我脑子乱得一塌糊涂。
夜是混浊的，月亮时不时就躲到云中。还是站起来吧！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觉察到温暖，一双小手温柔地抱起了我。我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抬起头就撞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尽管夜还是很黑，可我的视力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对了，我确定自己是一只小鸡，还是一只需要人类救助的受伤的小鸡。
我被装进塑料袋里，很快来到了一户人家中。紧张的我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一下四周，一个小孩，四个大人，好不热闹。小孩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很喜欢抚摸我背上的羽毛，让我叫她“鸡妈妈”。不过，这家里我只熟悉一个人的温度，看着眼前强壮的中年人，心想着应该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男人找来一块布，摸了几下，感觉太粗糙，就丢在了一边。之后又拿来一件小孩的旧衣服，犹豫了下，可剪刀还是迅速地迎上去，剪出了长宽适当的布条。我心里有点遗憾，衣服虽旧，但总觉得很好看。布条没多久就裹到了我的翅膀上，在此之前男人已处理好伤口。布条很柔软，上药后的那点疼痛，渐渐消散了。
2
不久后，男人找来了一个大一些的空箱子和一些旧布，为我精心布置了居所。他对我还是很上心的：特地查阅了资料，有的博主说不能给我吃生小米，由于我消化能力有限，需要把米煮熟了，或是剩菜剩饭用水泡软再喂给我吃；有的博主说，五六分熟的小米就好。男人无论中午还是晚上下班回家，第一件事便是钻进厨房为我准备食物和水。每当他看见我的小食槽里空空如也，很是开心。我吃饭的时候，男人喜欢蹲在箱子边上，看我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
天气晴好的时候，男人把我轻轻抱起，放到一个小阳台上，任我来回踱步。只见我有着粉红色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有几分美丽。这家的姥姥姥爷嫌我身上有味，比较反对我在客厅待着。还好，我的饲养员——这家里三十多岁的男人，跟我很是亲近。经过一个星期的精心喂养，我已经跟我的饲养员彼此之间很有信任感了。有时候男人会把我放在空地上，伸出他那细长的胳膊，示意我朝他走去。起初我很怯懦，但是经过男人反复训练，我已经能慢慢地走到男人的手中，或是走到男人的小臂上。
这家的小女孩约莫三岁多的样子，可能是由于年纪小的缘故，只有她爸爸喂养我的时候她才能想起来自己是我的“鸡妈妈”。每当她羡慕地看着我跟她爸爸互动，也很迫切地想要跟我亲近。可是当我踱步到她身边，她立马快速地跑开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嗯，嗯，我害怕，别追我……”每当这个时候，男人总是在一旁哈哈大笑。
3
这天，这家里空荡荡的，全家人陪小女孩外出游玩。前一天夜里男人为我补充了足量的水和食物。不巧的是，也许是因为家里没有人来陪我玩耍，寂寞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只好一个劲儿拼命地吃，一口一口，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便沉沉地睡去，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4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双眼，不过这一次，周身由粉红色的羽毛变成了土黄色。是的，我转世了，又来到了之前的这户人家中，因为我觉得这家的男人对我很好。
这家的姥姥也很关心我，经常会蹲在我的小纸箱前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时常提醒男人给我的小窝打扫卫生。不过我万万没想到，转世之后，我的厄运还是很快来临。
这天夜里，在外应酬的姥爷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家中。作为小朋友的玩伴，今天白天我在阳台散步时，身上被小女孩撒了些土。姥爷回家后看我脏兮兮的，便一手抓起我走向卫生间，打开花洒为我冲洗。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一瞬间我觉得冷极了。由于无法反抗，我只能拼命地“叽叽，叽叽”呼救，乞求那个男人能快点想办法给我的身体保温。
可惜回天乏术，经过吹风机取暖一阵儿，我还是难以保持恒温。这一世的我，在我来到这家的五天后，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5
宿命般地，我在集市上，又被男人挑中，连同我的两个伙伴，一起被买回了家中。是的，这是我第三次来到了这个家，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好在这一次我有两个伙伴，才让我自己不至于那么孤单。这家人都外出的日子里，我们三个一起玩耍，男人还贴心地为我们用纸盒做了一个小台子，我稍微一用力拍打翅膀便可跳上去。闲来无事时，我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扑闪着翅膀，试图跳出箱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能是由于我已经有了经验，这一世，我的身体比较强壮，每次都能很快吃完男人给我准备的食物。很幸运的，我是三只小鸡中存活最久的。
不过令人唏嘘的是，我不知怎么地，半个月后，依然难逃生病的命运。我双腿渐渐难以使上劲，而且没有食欲，卧在自己的床边哀嚎，想让男人来看看我是怎么了。
伤心的男人很心疼我，他百度了一下，由于大便成条状，食欲差，我好像得了腮腺炎。几天后，我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带走了对这个家最后的眷恋。这家的姥姥也很难过，她说：“小鸡也是生命，既然不能养活，我们就不要三番两次地残害生命了。”
6
窗台的阳光依旧每日如期而至，只是纸箱里再也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男人最终将我们三只小鸡埋在院角的桂花树下，那里有松软的泥土和四季流转的暖风。第二年春天，姥姥在树旁种了一丛金黄色的雏菊，花瓣舒展时像极了我们扑棱翅膀的模样。
我最后一次从云朵缝隙向下望时，看见小女孩正蹲在花丛边轻声说话。风掠过她发梢，裹挟着沙沙的细响，恍惚间竟像是我们曾彼此呼应的啼鸣。男人把吹风机收进柜子深处，却在窗台上永远摆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那光芒比月光温柔，比星光恒久，夜夜流淌成一条琥珀色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