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年因为老妈身体不好，我选择了辞职专门24小时陪护她，做了一名网上正流行的“全职儿女”。每天除了做两顿饭，简单家务，还要提醒老妈按时吃药；天气好的时候，带她下楼散步一个小时。这些基本上就是我一天的工作，此外，空闲的时间就都属于我自己。
别看现在我妈恢复得挺好，可是两年前，仅仅半个月时间里她就看了两次急诊：第一次住院五天，第二次直接住了二十多天。在这期间，医生就差下病危通知书了，口头交待了好几次我妈病情的凶险程度。也是我妈命大，第二次120来了都说她不行了，可是她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后虽然还是处在一个半自理的状态，但最后她还是好好的出院回家了。医生说我妈的病不可逆，她心脏衰竭的程度只会一点一点增加，必须身边时刻有人，监督她好好吃药小心维护。如若不然，很快就会再次复发并且一次会比一次更严重，维持不好以后的日子就会在复发、住院、出院和再复发之间轮转。
我妈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大，弟妹都各有难处，在他们看来，就我最适合陪护我妈。其实说出来我好像挺不孝，可我真是不愿意过甚至现在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怎么说呢，就是日子没有盼头，很崩溃甚至有些绝望，那段时间我觉着自己好像都要抑郁了，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的过。半夜里我妈要是睡得不好，我担心；要是她睡得太好了，我也担心，总要起来好几次观察我妈是不是还有呼吸。日子是灰色的，我的心情也是灰色的。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我这样的体会，就是白天夜里都要面对一个病人，那种说不出的精神折磨，虽然那个人是我自己的妈。可也就是因为她是我妈，我更觉得日子难过。我和我妈其实一点都不亲，因为从我记事以来，就没感受过她的温柔和爱护，也许这可能和她的脾气性格有关，也可能和她的教师职业有关。在我们姐弟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母亲代表的就是严厉、苛责以及冰冷的指令，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和她一点也亲近不起来，我非常不情愿甚至反感和她有肢体接触。在医院陪护的时候，虽然把我妈照顾得无微不至干干净净，可看隔壁床那个女儿都四十多了还和她妈抱着亲昵，我还是觉得我永远都做不到像她那样。上网看到有人说，孩子小时候使筷子离筷子头越远以后就会离娘家越远，我就想反驳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准，因为我小时候为了远离我妈，每次使筷子都会偷偷地特意握到最后端。可如今，我在这屋，我妈在那屋，还有一段时间她在床上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我24小时住在我妈家，最开始除了买菜，我基本上不怎么下楼，生怕一眼照顾不到我妈会再次发病。闲着无事我也曾想过万一我妈不在了，我该怎么办，但是每次刚有这个念头的时我就不愿意再去想了。十五年前父亲离世时的情景已经模糊，或许那时内心深处觉得还有母亲在所以就没有太多感触，可现在我一想到我妈要是也不在了，就觉得有些接受不了，很慌乱很无措。也许就是因为那句话吧，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就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一层屏障，有他们在，死亡会被他们挡在门外，而当父母离我们而去时，那道屏障便会轰然倒塌，我们就不得不赤裸裸地直面死亡。
好在，还都好吧，两年过去了，我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自己走路上厕所洗澡都可以了，有我陪着也能慢慢下楼出去散步。在这两年里，我和我妈在经历了刚开始的互相排斥与抵触以后，也逐渐学会并习惯了彼此的相处方式，可以说我和我妈都在互相适应互相成长。如今我觉得我们相处得算是很融洽吧，以前她并不情愿让我住在她家里并且啥事都管着她，现在她也慢慢习惯并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慢慢开始信任并依赖我，也会和亲友说之所以她能恢复得这样好，都是因为我照顾得好。
二
我经常觉得自己好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不用早起,不用着急上班，一天简简单单两顿饭（我妈吃两顿饭而且吃素）。天气好的时候陪我妈下楼散步，然后中午小睡一会儿。我妈信佛，每天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读佛经念佛号，一般时候我也是一个人歪在自己房间，刷手机，看剧，或者发呆，睡觉。后来某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步入了更年期，浑身无力，失眠潮热，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吃的用的玩儿的都没有喜欢的，每一天都会觉得生活没有目标也没有盼头了就很麻木的感觉。
其实我特别害怕这样的状态，我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走进抑郁的门槛。可我终归不是很自律的人，我不能够坚持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也做不到每天读书看报写多少字。附近有个省图书馆，我办了借书证之后就去过两次，总觉得捧着纸质书不如手机读书来得更自在。也报了附近的一个瑜伽班，报名的时候就很有自知之明了，没有买月卡年卡之类而是选择了相对稍微贵一些却更自由的次卡。心情好时每周能去三两次，情绪低落犯懒了可能两三个星期才去一次，这样断断续续上了快两年。我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学员，瑜伽班的老师经常会拿我举例去鼓励和鞭策别的学员，老师们会夸我柔韧性好拉伸动作标准，至于我之所以力量不够，她们则一致认为是我太懒惰，不愿意坚持也不舍得出力。
不过我一直喜欢看电影。以前是陪孩子去看，后来他上大学以后基本上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虽然是一个人看电影但仪式感也是要有的，穿得体的衣服，认真化妆，提前到场，我不喜欢吃零食，一杯咖啡就是我看电影的标配。我办会员的那个影院观众总是很少，我又每次都会选择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很多时候我可以很随意，歪着靠着有时候会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很自在。可能我不是一个很专业的观众吧，每次看完一场电影出来，若是有人问我好不好看，我都会觉得很好看，是真的啊，很好看。每次都会觉得是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就很满足的感觉。
三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知道，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是有点在虚度时光的，或者说，是在浪费时光。
睡觉，追剧，看电影，听歌，发呆，反正，一切不是正事儿的事儿，我都喜欢。近一年来，每天中午我妈休息的时候，我几乎都会去附近的一个公园散步。公园不大但是很幽静，在公园深处有一条两侧长满榆叶梅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有一条石头长椅，每天中午走累了我就会在那里坐着。时间长了竟然都引人注意了，因为那段时间陆续有三个人过来和我搭讪，问我是不是住在附近、退没退休之类的闲话。然后他们总会有相同的一句话就是，总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着。我就说是呀我不喜欢热闹，我也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我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不找我说话了。
一个人坐着多好呀，我非常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下听歌。我听歌很随意，听范宗沛，听林海，也听罗大佑，听凤凰传奇，听不同风格的歌曲，就会有不同的心境。有一天连续听矶村由纪子的《风居住的街道》，听着听着有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碎片就好像被忽然唤醒了一样，旧日时光里的某些人某些事某些场景，齐齐叫嚣着涌在心尖尖上，挨挨挤挤却又支零破碎。于是，一度听到眼眶发酸几近哽咽，幸好忽而歌声一转，凤凰传奇的《奢香夫人》跳了出来，于是惆怅和悲伤又如同被封印，潮水一般倏然褪去，心绪也渐渐随着歌声重又变得轻快和明朗。
冬天的时候，我尤其喜欢在大雪的天气里去踩雪，一个人走在林间小路，最喜欢听脚下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清脆空灵。空气冷冽清新，深呼吸一口，直达心肺，只一下，就好像已经洗去万千尘埃。
在无人的角落，我会在雪地上写字，写诗句，写歌词，也写人的名字。有一次我写好友晓文的名字，写出来很好看，于是我用手机拍下来给她看，还有一次我写了香香的名字，可因为雪太厚太松软，所以写出来的两个字就像是两棵挤在一起的小松树，倒也很呆萌有趣。
很多时候我真的非常感谢能有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包容我，接纳我。尤其那条幽静的小路以及小路尽头的那条长椅，在那里我经常会有种身在桃源的错觉。草木深处仿佛隐藏着无尽的能量与光明，去那里坐上几刻钟，就好像是在给自己加油充电。每次离开都会有油满箱电满格的感觉，然后回去的路就会充满力量和希望，而这些力量和希望，也足够支撑我回到烟火凡尘中再历练一整个周天。
所以我想，人生怎样过，或者说怎样算是把人生过好，其实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标准和定数的，境遇不同自然方式也会不同。我不羡慕旁人，我也成为不了旁人，我想我也不太可能会忽然有什么超能力。那么就这样吧，卧听风雨，闲来看云，虽然有些不太上进那又怎样，人生如戏，不可能人人都是大男主大女主，总要有人做配角，实在不行，吃瓜看热闹跑龙套也总需要有人吧，不然，该多没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