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瑞霞小时候，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每天深夜，我都会一次数次的被一声声尖利紧张急促的唤狗声惊醒。喊声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一声声划破寂静黑沉的房间，一直从窗户飘向无穷无尽黑暗的夜空，仿佛一个溺水的人临死时的呼救，又仿佛被施暴的人掐住脖子。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久而久之在睡眼朦胧中才知道是奶奶在呼喊！“狗啊……啊啊啊……狗啊……啊啊啊……"喊叫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绝望……拖着长声，令人心碎，令人窒息！然后便是奶奶从噩梦中醒来，我也从她的噩梦中醒来，再然后奶奶便把我搂在怀里，啍着小曲，把我拍睡，拍睡……。这种情景从我7岁一直持续到12岁离开奶奶。每天晚上都在重复上演。小的时候在奶奶的庇佑下，快乐的像只小鸟，每天无忧无虑地从家里飞到学校，又从学校飞到田野。采野菜，摘槐花，抓蚂蚱，钻炮楼，下河上树，无所不能，小孩子除了饿了再无烦恼，尽情地玩的昏天黑地，根本不懂人间疾苦，更不懂得奶奶的世界，只知道奶奶是我的靠山，是我的整个世界。深夜的一声声唤狗声，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朦朦胧胧中又躺在奶奶温暖的怀里睡着了。因此，从没有想过奶奶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究竟遭受到来自人世怎样的击打摧残，才夜夜噩梦缠身……更不理解奶奶也是人，也应该有离愁别绪，也应该有悲欢离合，也应该有酸甜苦辣……直到多年以后，我拥有了知识，读了许多书，懂得了思考。小时候经历的这件一直困扰我的事又浮上我的脑海。原来这些年我一直都生活在奶奶声嘶力竭恐惧呼喊的阴影中。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一直响彻过我的童年，响彻在我的记忆里，并伴随着我走过自己的人生，挥之不去，抹之不去。我要找出答案！奶奶在我们家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人，同时又是一个被人人忽略的人。所有人忽略她的情感，忽略她的悲苦，忽略她的感受，忽略她的需求……忽略她的物质世界，忽略她的精神世界……我们在她默默无言心甘情愿的付出中，不断地索取甚至是榨取……所以在我一切有关故乡小村庄的事物中，奶奶一直闪耀在我的记忆中，在奶奶身边生活的日日夜夜仿佛一幅幅胶东的风俗画，又仿佛是一串串随岁月摇曳的风铃，温暖在我灵魂里，回响在我生命里，让我难以忘怀！这片土地，奶奶家的小院承载了我童年太多太多的回忆和情感！奶奶名不见经传，甚至于连七个儿女中知道她名字的也很少，更不用说她于哪一年生人了。但我能证明奶奶在人间活过，因为没有奶奶就不可能有我。按逻辑来讲应该是没有爸爸就没有我，那么爸爸又是哪来的呢，毫无疑问是奶奶生了他，有了他才有了我。因此在我眼里，奶奶尽管平凡却非常伟大！她默默地开枝散叶，七个儿女，二十五个孙辈，重孙辈的30多个，如今第五代人己有超过一个班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来报到，然后再娶妻生子，重重孙子们陆续接上她生命的接力棒。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可谓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与籍籍无名的奶奶相比，她的儿孙们可辉煌的多也有名望的多。儿辈中有建国功臣烈士，会计师，优秀教师，优秀共产党，生产队长，军人。从孙辈起都走进了大学，学历一个比一个高！有最高学府清华大学走出来的高管，有大连理工研究生任职华为的高管，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有作家，有建筑行业的精英，有优秀教师，经济师……人才辈出！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奶奶1910年农历八月初十，生于山东省栖霞县杨础镇古宅崖村一个谭姓首富的家庭。这个村都姓谭，村民是明洪武年间由云南移民来此落户的。奶奶六岁丧母，和弟弟父亲相依为命。说是首富的家庭，只是比同龄人解决了温饱问题，受旧思想影响裹着小脚没有受过教育。没有母亲，心灵手巧的奶奶从小在伯母的教导下学习女红，绣花，蒸花饽饽做饭，纺线织布印染。从里到外从帽子到鞋，单的棉的针线活，推辗拉磨，磨面整理家务样样精通，而且都是精品，奶奶做的花饽饽妙趣横生，活灵活现，形态各异，逼真可爱！在小农经济时代，奶奶学得一身万事不求人的本领，尽管一个大字不识，但居家过日子相夫教子完全能胜任。而且她这一身本领完全可以不依赖工业，连衣服的纽扣都不用买，聪明的中国女人用手工盘扣完胜工业生产出来的纽扣。殊不知现在最流行时尚的还是中国风的民族服装。唯一的手足弟弟在18岁那年，推了一天小车大汗淋漓（由此可见当时的小地主都是勤劳干出来的），回到家后喝了一大瓢凉水，然后就喊肚子痛，在炕上直打滚，半个小时后便一命呜呼，老人们都说是出汗后喝凉水肺炸身亡。从此奶奶更加孤苦无依，再没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了。在奶奶17岁那一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悄转动，一夜之间她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她的堂姐在生第三胎时难产撒手人寰，是个女孩，一尸两命很凄惨。他的婆家丈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悲愁交加，本来全家人开开心心张张罗罗准备迎接新生命的，谁能想到是，到头来空欢喜一场还搭上两条人命。悲惨的是还丢下了两个幼儿，大的5岁，小的才2岁，刚会走路。孩子没有了母亲，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不幸的消息让二里外的娘家坐立不安，愁眉不展！大家户的人家是很抱团的，面对灾难困难，他们往往选择牺牲个人的小利益，而保全顾及家族的整体利益。娘家召开紧急家庭会议，商量的结果是让奶奶嫁给姐夫，这样两个幼小的外孙才不会受委屈，遭后妈虐待。奶奶初听姐姐难产走了如五雷轰顶，继听让自己嫁过去带两个外甥是轰顶五雷，她极不愿意这门亲事，她不是不心疼两个外甥，而是不愿意做姐夫的添房。但是家族决定的事情，她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只能用泪水表达自己的不满，还不敢哭出声来。奶奶自六岁没有母亲，父亲做出的这个决定，根本不会聆听奶奶的心声，奶奶的诉求，更没有人安慰她。娘家想的是当务之急让奶奶马上嫁过去接过姐姐未完成的责任，完成姐姐抚育儿子的任务，没有人征求过奶奶的意见，听听她的需求，悲壮的有点前赴后继的感觉！由于事发突然，姐夫家里不能一日无女人，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需要有母亲抚养，奶奶被连夜嫁了过去。这是发生在1927年的事。奶奶嫁过来后，对姐姐的两个幼子好的没法说，视同己出。这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大爹，二爹。而且在往后的岁月里，除了自己家族，村子里的其它人竟不知奶奶是后妈！其实，让奶奶做爷爷添房的事，也是由于爷爷太过优秀。爷爷一表人才，是十里八庄有名的好相貌，而且武功高强，人品正直正义又能过日子。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因此，奶奶家族是舍不得断了这门亲的，于是危急关头让奶奶又续上了牟谭两家的姻缘。初嫁到爷爷家，奶奶完全能胜任居家过日子的工作。心里虽是委屈，但也不敢表露出来，爷爷的大男子观念又严重，奶奶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况且爷爷一直怀念前妻，爷爷还没有从突然到来的噩梦中醒来，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不能自拔。因此，爷爷对奶奶没有感情，而奶奶对爷爷除了原来姐夫的身份外，并没有爱情。爷爷从没正眼瞧过奶奶，奶奶也不敢抬头看爷爷，奶奶连饭桌都不敢上。奶奶越是这样，爷爷越是生气，爷爷越是生气，奶奶跟爷爷越是向远，爷爷便更加怀念前妻。爷爷越是冷漠，胆小憨厚的奶奶越是小心式微，心有隔膜！日子在平平淡淡中一天天的过下去。虽然国家一直处于动荡不安中，内战不断，先是北伐战争，继尔又是中原大战，几个大军阀打的不可开交，一会儿这个上台了，一会儿又那个上台了，城头不停地变换着大王旗，整个中国闹的不亦乐乎。军阀们打来打去，弄的百姓民不聊生，群盗并起。天灾人祸，每天村子里都能见到三五伙拉棍要饭的。爷爷主外，奶奶主内，抚育两个幼子尽心尽力，两个小子一天比一天长的好，婆家欢喜娘家也欢喜。奶奶的父亲尤其喜欢这个姑爷，过去是大哥的女婿，如今是自己的姑爷，两个外孙越长越壮实，老爷子是越看越喜欢。由于爷爷做人做事都公正公道人品好，受人尊敬。爷爷开始在村子里当小学校长，管理学校，所以爷爷一直很重视后代的教育。这个村子始建于明洪武年代，初代居民衣姓，李姓由云南大槐树下移民过来的，后陆续又有牟姓，王姓，苏姓，林姓，周姓，杨姓，张姓徙居于此，形成一个和谐共存的小村落。像我们牟姓有记载是从1790年迁居此村的。爷爷当校长的时代，村子没有准确的名字，叫法很多，由于村子里泉眼多，故名叫衣李泉，到了清光绪年间，在碑记和谱书上也有记载叫衣六全，衣柳前的，还有叫一路钱，衣禄全，榆柳前的，五花八门。为了统一村名，在1932年爷爷定下来干脆就叫“榆柳前”。为了让外村人记住榆柳前，爷爷干脆让西河南村来村里任教的老师林雅昇，在村民的口袋和钱褡裢上写上榆柳前，从此榆柳前便在乡里民间传开了，成为村子正式的名字。1933年正月奶奶在婚后六年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我大姑的出生拉近了爷爷奶奶的感情，这个家庭焕发了生机，充满了活力。1935年爸爸的出生，让这个家庭又添喜气。现在3个儿子一个女儿6口之家，人丁兴旺，儿女双全，生活虽然艰难全家健健康康，爷爷奶奶不求不借完全凭借着勤劳节俭，日子在村子里也算说的过去。日子在动荡不安中一天天进行着！可是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把本就艰难困苦的平静生活打碎了。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迅速向南入侵，1937年10月5日，山东德州在血战抵抗后不得以放弃，德州首先沦陷。接着日本鬼子长驱直入，12月27日济南沦陷。然后是泰安，青岛。到1938年2月3日烟台沦陷，日本鬼子全面占领胶东，至此整个山东的大好河山全部沦为日本人的黑暗统治下。沦陷区的胶东迎来了历史上最至暗的时期，奶奶一家也迎来了至暗时刻。从此国破家亡，奶奶过上了心惊肉跳，提心吊胆的日子。日本鬼子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在栖霞抓民工修了40多座炮楼，离奶奶家五里地的杨础镇，这里是烟台通莱阳，青岛的重要交通要道，战略地位异常重要修了两个炮楼。蛇窝泊地理位置异常重要，是栖霞，海阳，莱阳三县的交通枢纽，战略要冲，得蛇窝泊得胶东。只要在蛇窝泊修上军事堡垒，便可扼制控制栖霞，海阳，菜阳三县的抗日根据地，扑灭胶东的抗日烽火。于是鬼子在1942年，抓来几百个劳工，历时五个月修成了号称鲁东第一雕堡的蛇窝汨炮楼。这个炮楼常住鬼子100多人，离奶奶村只有十多里地，。最可怕的是离奶奶村一里地孙家坡，在1938年便修起了炮楼，平时只有20多个二鬼子住扎，他们都是三里五村的二流子，天天到附近村子骚扰百姓，抓鸡抢猪，调戏妇女，仗着日本鬼子后台，特别可恶可恨。村子里的人被抓去不分黑白的修工事炮楼，现在奶奶村子的四周全修了炮楼，这日子还怎么过，中国人还怎么活？鬼子以炮楼为据点依托，向周围农村开展清乡，围剿，扫荡，抢粮，抓劳工，追杀抗日分子。搞得老百姓大气不敢喘，生活寸步难行！当时己经是村长的爷爷，不愿意做亡国奴。有血性有志气的爷爷便偷偷参加了革命，在渤海秘密接受了特训。受训地点选在了丁家寨，每天接受培训的抗日分子假装成种地捡粪的人。爷爷每天用锨撅着粪篓子去丁家寨。有一次刚要开会，有叛徒告密，鬼子和二鬼子便冲进村子。爷爷们便翻院墙逃了出去，鬼子便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开枪，子弹在头顶耳旁脚后跟嗖嗖炸响。爷爷轻功好，四五人围住他，他能旱地拔葱，从人头顶上飞越还能跳到两丈以外。爷爷甩掉鬼子，等到家时，在粪篓子上还夹着一颗子弹，看到亮灿灿的子弹，把奶奶吓得啊直哆嗦！小声嘟囔着：“就差这么一点点啊！”特训期间，爷爷接受了共产党的进步思想，了解了八路军的对敌策略，吃透了十六字方针，学会了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中坚持斗争，学会了制作石头地雷，我们栖霞盛产石头，就地取材，做地雷的石头是取之不尽的。特训结束后，没家没业的小伙子干脆跟着正规部队走了，爷爷是村长，又熟悉本地的地理人情世故，组织便让他留下来组织群众搞地下斗争，扰乱敌人，不让鬼子修成炮楼，反扫荡，反清乡。爷爷真想到部队真枪真刀的打鬼子。跟他一起参加特训，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林月，解放后任成都军区的副司令员。七十年代带着四个警卫员回来看望爷爷，分别的时候，林月在车里一直打着军礼，爷爷一直目送着车驶出很远了，老朋友的手还在举着。当时论陷区的抗日烽火越烧越旺，但鬼子的炮楼林立，遥相呼应，对敌斗争开展异常困难，伤员运不出去，药品弹药运不进来，枪完全靠夺鬼子的。杨础的鬼子为了让群众交出八路军抗日分子，群众不交，就惨无人道的放瓦斯毒气。百姓没有防毒面具，有经验的人把尿尿到毛巾上，再堵住口鼻才逃过一劫。而大姨的婆婆喜欢干净，宁死也不用尿浸的毛巾堵嘴，被毒气活话毒死。奶奶村身处炮楼的包围之中，三天两头有鬼子来抢粮食和牲畜。有一次又召集村民开大会，机关枪架在了房顶子，小孩子吓得哇哇哭。鬼子军官烦了，扬言谁的孩子哭，就把孩子母亲的奶子割下来（这是翻译说的），吓得妇女们都搂紧自已的孩子。奶奶紧紧的捂着四爹的嘴巴。四爹是1939年出生的。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本来就让奶奶日夜恐惧。爷爷神出鬼没的地下打鬼子活动更是让奶奶寝食难安。爷爷自制地雷，每天晚上领上大爹二爹和村子里不怕死的骨干，去大道上埋地雷，把白天修的炮楼再扒了，搞破坏。奶奶家是交通站，爷爷经常护送八路军的交通员过渤海通道，护送伤员，送情报。每到家里来了交通员八路军，奶奶便拿起鞋底，领着大黄狗，坐在大门口望风。当时八路军的侦察员孙田钢，宋天宝两个人经常来这一带侦察敌情，来回护送他们的就是爷爷。爷爷把收集到的情况汇报给他们俩，再把他们俩护送出敌占区。因为爷爷功夫好，路熟，机智勇敢，又是一位抗日骨干，每次护送宋天宝侦察员的任务就由爷爷来完成，当时这里可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敌占区啊，到处是鬼子和二鬼子，炮楼林立。你说，一个连十里外都没有去过的小脚女人，在国难当头的危难之际，都能选择民族大义。何其可敬啊！你说奶奶能不做噩梦吗？那些年，爷爷利用村长的身份做掩护，暗地里领着群众抗日，每天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全家人的脑袋说搬家就搬家，说被活埋就被活埋。奶奶默默支持爷爷，只要爷爷去做，奶奶便全力以赴，宁可自己不吃也要把干粮给交通员准备好。当时胶东的最著名的几位战斗英雄交通员都在奶奶家住过藏过。奶奶无怨无悔的为民族独立，抗日战争的胜利贡献自己的力量。1944年抗日战争开始进入战略反攻了。栖霞县内的44座炮楼相继被攻破，随着一座座鬼子的雕堡飞上天，沦陷区的人民在经历了七年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迎来了晴朗的日子。1944年12月14日，栖霞城不可一世疯狂的鬼子，在几路八路军的大军压境下，700多人粮草断绝，连夜弃城仓皇逃向招远，栖霞全境解放，回到中国人民的手里。长达七年暗无天日亡国奴屈辱的日子，终于熬出了头，在这期间四爹，二姑出生在这动荡国无宁日的日子里。奶奶的艰辛苦难只有奶奶自己知道。柔弱的奶奶在国难当头之际，受爷爷抗日爱国思想的影响。逐渐也变的日益勇敢坚强，大黄狗是她的护卫，奶奶每次放哨，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如果有鬼子来搜查，就放大黄狗咬，宁死不屈，宁死也不交出交通员，出卖抗日志士，出卖丈夫！侵略者终于被伟大不屈的人民赶出了中国，举国欢庆！每一个中国人的脸上都洋溢的灿烂的笑容，中国人民终于扬眉吐气，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了。然而抗战胜利热烈的焰火还飞扬在祖国的夜空之时，又传来了国民党打内战的隆隆炮声。刚刚逃离日本侵略者魔爪的胶东，又跌进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一夜之间胶东又变成了敌占区。由沦陷区到敌占区生活又迎来至暗时刻。1946年冬月小姑出生，二爹家的大哥出生在腊月小年这一天，奶奶顾不上自己坐月子，便伺候起二儿媳妇的月子。刚刚出生的姑侄俩便迎来了兵荒马乱的日子，苦命的孩子啊！“国民党来了，国民党来了……”爷爷和游击队挨家挨户通知，小胡同里挤满了拖儿带女的小脚女人们。奶奶捯饬着一双小脚，赶上毛驴，毛驴旁跟着8岁的四爹，12岁的爸爸，毛驴上驮着5岁的二姑，奶奶的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姑，14岁的大姑己经出落的很漂亮，她学着奶奶和两个嫂子的样子，把脸上涂满了锅底灰，懂事的大姑牵着毛驴。当时大妈还没有孩子，她帮着二妈奶奶照顾这些弱小的孩子，一家人互相搀扶着，便开始了“跑国民党”的逃难日子。这种逃难躲避战乱的日子在1947年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每天每天百姓们都生活在恐惧中。感恩上苍栖霞境内多山，山沟纵横交错，沟连沟，沟套沟，进入山沟如进入迷魂阵迷宫，这些山沟沟为百姓提供了天然的避难所。有一次全村人躲藏在一条山沟里，母亲们捂着幼小孩子的嘴，不让哭声传出去。突然二姑哭了起来，把奶奶吓得急忙去捂二姑的嘴，这里藏着几十口人呢！一旦被国民党发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不远处解放军己经和国民党的正规军接上了火，激烈的枪声响声一片，有一支小部队且战且退跑进奶奶躲藏的山沟，他们向奶奶及村民们示意不要害怕，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自1947年年初始，黄伯韬师数次北犯鲁中解放区。渤海一直以来是解放军的兵源地，尤其胶东的男儿是出了名的健壮勇猛血性贲张，黄伯韬当然也垂诞着这些成千上万的胶东好儿郎。1947年7月黄伯韬率着大军气势汹汹的又一次进犯胶东解放区。胶东的广大地区又沦为炮火连天的战火中。这一次奶奶村的村民没有以往幸运，敌人来的太快了，刚刚得到消息的村民，大多数还没有跑出家门便被堵到了院子里。国民党进村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抢修工事的物资，和修工事的民工，还有牛马猪羊鸡狗都不放过，最最重要的是抓壮丁，补充兵源。顿时村子里哭喊声连成一片，整个村子成了人间地狱，在此同时姥姥村也面临着同样的灾难，爸爸妈妈经常回忆起1947年跑国民党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几个国民党兵抢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头小毛驴，爸爸抱着小毛驴不松手，被一枪托子打倒在地。爸爸不甘心，他知道小毛驴对家里有多重要。于是一路尾随着小毛驴，可怜的小毛驴一出村子，便被强行驮上了两根粗大的修工事的圆木，爸爸心疼的跟着小毛驴。国民党军官的传令兵，是一个跟爸爸同岁的南方小孩子，两个12岁的孩子很快便熟悉起来，一起到地里挖地瓜吃。爸爸没有心事吃，眼睛盯着自家的小毛驴。就这样一个12岁的孩子跟着国民党的部队，一直走到了栖霞城。部队里裹挟着抓来的各村民工，爸爸看见同村的哑巴叔叔也被抓来了，正吃力地扛着一块大门板，走的慢了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到了深夜，爸爸趁敌人不注意，偷出小毛驴往家跑。他想带上哑巴叔叔，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哑巴叔叔了。由于天色已晚，漆黑如墨，爸爸迷路了。只好任由小毛驴自己跑，两边的山头上不停地传来国民党哨兵寻问口令声，爸爸答不上来，哨兵便开枪，子弹在爸爸和小毛驴的身前身后嗖嗖飞。子弹的呼啸声在漆黑的夜空里格外刺耳，振醒了栖息的鸟儿，远处传来了鸟儿沙沙扇动翅膀的声音！这样盲目的跑了一阵子，爸爸看到远处有人往这边跑，走近一看是爷爷出来找儿子，见到爷爷的那一刻，爸爸一下子昏了过去。回到家都后半夜了。家里乱套了。奶奶和大妈，二妈都在抹眼泪。原来大爹二爹还有村子里十几个青壮年被抓了壮丁。爸爸这一天又没有音信，把奶奶急的哟！试想一个母亲，在一天当中三个儿子，两个被抓了壮丁，一个失踪了，看着两个以泪洗面的儿媳妇，和在襁褓中的孙子。再坚强的母亲也是万箭穿心般的痛啊！爸爸是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家里赖以生存的劳力小毛驴。可是两个大儿子呢，从此卷入战争的深渊，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啊！奶奶终日提心吊胆，为两个儿子揪着心！儿子被抓走了，做为母亲她内心虽然痛苦，担忧，思念。但表面上她要坚强，她是这个家的灵魂主人骨，她领着两个儿媳妇和一大帮孩子，生活还要继续，咬紧牙关也要坚持，尽管她一夜白了头。二爹从小心灵手巧，编筐编篓花样新颖，只要他的手一拿起柳条，那柳条便像被施了魔法，秒变成各种神态可爱栩栩如生的物件，上面还有飞翔的小鸟，遨游的小虾小鱼，可神奇了。爸爸从小跟着二爹学会了这门手艺，爸爸的柳编在工作地也是出了名的好，好多同事家里都有爸爸的作品！二爹机敏聪明又牵挂刚出生的儿子，找到机会逃了回来。大爹老实憨厚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被逼迫着参加了黄伯韬的部队。在1948年12月22日的淮海战役中，大爹偷偷联络被迫参军的老乡，约好坚决不打自己人，干脆朝天上放枪，黄伯韬军团全军被歼于碾庄，本人也自杀身亡，追随张灵甫而去。反正过来的大爹和许多士兵参加了在碾庄阻援的二十四军，自此大爹和许多年青人又走上了光明的革命道路。大爹十几岁开始便跟随爷爷抗日打鬼子，如今终于回到自己的队伍上，全家人如沐春风，高兴地庆祝这一历史的日子。大爹跟随二十四军一路南下，参加过渡江战役后，又北上徐州，接着进军大别山剿匪，参加了许多大的战役，在部队入了党，立了许多战功，二十四军司令员皮定均亲自签名的战功喜报送到了家里。抚摸着儿子的立功喜报，奶奶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1951年初，大爹被选拔到中南预科总队第二团孝感航校学习飞行。后由于身体原因落选飞行员，没有参加抗美援朝的空军。因此落下终身的遗憾！1958年转业后的大爹，担任村支书。那一年全国掀起大修水利的高潮。栖霞县在庵里选址动工修建一个大型水库。身为村支书的大爹带领全村能出工的社员，参加修建庵里水库。大爹当时还是修建庵里水库的总指挥之一。正值冬季，在一次检查工地施工时遭遇塌方，大爹不幸遇难，巨大的石头砸下来，血从大爹的耳朵往外淌。在工地干活的爷爷听到这一噩耗，扔下扁担跑过去，当时大爹在担架上，拉着爷爷的手还能说话：“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大爹没到栖霞医院便咽了气。这个巨大打击，失子之痛，奶奶和爷爷是如何承受下来的可想而知！如此优秀的大爹把生命贡献给了庵里水库。如今的庵里水库又叫长春湖，素有胶东天池的美誉，是烟台乃至胶东半岛最大的淡水潮，为国家级水利风景区，旅游业收入占栖霞市的95%以上。长春湖水库承载了大爹的美好愿望，而且发展成重点景区，为栖霞市区带来数不清的赞誉和财富，大爹如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他用鲜血浇灌的长春湖水库名扬天下。大爹在35岁最好的年华因公殉职，被国家追认为烈士，爷爷奶奶和大妈一直享受烈属的称号！大爹牟典的名字如今被刻在济南烈士纪念碑上，被世人景仰和铭记。让我们把时间再一次定格在1948年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当时发生的一件事，对奶奶打击非常大，直至让奶奶的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1948年山东解放区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根据《关于彻底实现土地改革的指示》实现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广泛推进土地改革，发动群众，开批斗地主大会，没收地主土地，分配给无地和少地的农民。奶奶的娘家是村子里的首富，经过几代人的勤俭持家，勤劳努力，拥有几十亩土地，又有油坊，粉坊，酒坊。彼时，奶奶的父亲和大伯己经六十多岁了，家里的产业土地都交给了奶奶的堂哥管理。谁又能料到在这社会变革中，一直被三里五村奉为发家致富，勤俭持家典范的谭家，一夜之间招致灭顶之灾。在土改中首当其冲，被押到杨础镇，召开万人批斗大会，然后呯的一声枪响，舅爷爷被完成指标枪毙了。土地被没收了，人命也被索取了。当时的口号是彻底消灭地主阶级。随着一声枪响，失去丈夫的堂嫂疯了，失去哥哥的奶奶晕死过去，失去儿子的大太姥爷没几天就疼死了。老实巴交的奶奶娘家，一夜之间变成人人喊打的坏人，成为人民公敌。土地，房子，作坊全部被没收，太姥爷被赶到村东头小河南沿的二间破草房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日子清苦的没法诉说，关键是每天还带接受监视和劳动改造。嫂子经常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来奶奶家。她虽然疯疯癫癫，但还记得自己的小姑子家，每次上门，对奶奶都是一次打击，看着疯了的嫂子，惦记着流落在破草房的老父亲，奶奶心中的悲苦又有谁知。白天的忧伤，化作夜晚的噩梦。她只能寄希望于大黄狗，呼唤大黄狗来咬侵犯她家园的日本鬼子，她只能吆喝大黄狗来咬抓走儿子的国民党兵，她只能呼喊大黄狗来阻挡伤害她亲人的子弹。让奶奶想不通的是：我的舅爷一个如高密东北乡西门闹一般的小地主，一个如西门闹一般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一个如西门闹一样热爱劳动，勤俭持家，虽然家里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置下了几十亩田产，但他从不装大老爷，他保持优秀的热爱劳动的好习惯。三月扶梨，四月播种，五月割麦，六月栽瓜，七月锄豆，八月杀麻，九月掐谷，十月翻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刚麻麻亮就撅着个粪篓子跟着牲口后面捡粪，尽管家里粮食堆满了囤，因为一泡屎跟人打起来的事全乡都传为佳话，尽管自己家里又有酒房又有油房，但爷爷这个妹夫去了也舍不得给口酒喝。尽管自己家的地里黄瓜，甜瓜坠满了架，每个集他都要去捡人家丢下的黄瓜腚吃。一个地主如果对土地没有感情，算不上一个好地主。两个太姥爷和舅爷就是对土地太有感情了，他们可以说是胶东这块土地上优秀的农民，是农民那有不热爱土地的，因为太过于热爱土地，渴望土地，希望从土地里刨出财富，成为方圆十几里富起来的那一个。后来的中国改革开放不也是号召人们发家致富吗？表彰万元户吗！但令舅爷不明白的是，他的发家致富就是罪过，土地改革时做为全乡的几个地主之一，在稀里糊涂游了一天街，又在大台子上挨了几个小时的斗，不知从哪里上来几个人，几乎哭晕过去批判自己，这几个人不就是村子里整天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吗？试问没有舅爷爷开起粉坊，酒坊，油坊，三里五村的生活会落后多少个世纪，这些引导社会向前发展的带有资本主义萌牙的发明创造，既方便了群众也改善了群众的生活，不是对社会的贡献吗？为什么反而成为他们的罪证，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灭顶之灾！游完街，批完斗，一颗枪子从舅爷的后脑勺穿了过去又从眼睛穿了出来。舅奶奶哪里见过这个情景，枪一响就吓疯了，从此疯疯癲癫的啥也不认得啥也不会做了。她和太姥爷住在一起，整天到处疯跑。西门闹被枪毙后还能在阴间鸣冤叫屈，进入六道轮回中体悟人生。也不知我舅爷死后转世成啥？会不会像西门闹一样认死理在阎王爷哪里一个劲的讨个说法，宁死不屈呢。我只知道，他死后，家里所有人的成份全划成了地主，打上了地富反坏右的烙印。从此后凡是与这个家血脉相连的人，下至几辈在后来的三十年间都成为专政对象，无法参与任何政治活动，被剥夺了政治生命。舅爷爷成为家里人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后代们喘不过气来。爸爸，大姑，小姑工作中要求进步，因为舅爷爷的牵连，想入党是门也没有。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取消成份论后，他们才获得了政治生命。奶奶惦记着父亲和嫂子，经常做碗面或者捏碗饺子，包几个包子。谁放学回来了，就打发谁给送去。二里路对小孩子来讲一溜烟的事。爸爸，四爹，大姑，二姑，小姑抓到谁的影子，谁就撒开飞毛腿去送饭。然后看着姥爷舅妈吃完了，再飞跑回家。就这样，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太姥爷居然活到八十多岁寿终正寝！新中国成立后，农民都入了社，儿媳们也和男人们一样在生产队里出工，奶奶把儿子们的孩子都拉扯到，免得儿媳们有意见。最多时一人拉扯五六个。奶奶做事周到公道，对儿子们帮助，对女儿也不薄。凡是哪个女儿做月子，她去不了，便打发小姑和四爹去女儿家伺候月子。1970年，七岁的我被探亲的小姑夫带到奶奶身边，从此开始了跟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之前，在五岁时随母亲回过奶奶家，但由于年龄小并不记得奶奶爷爷的模样。事隔两年再一次见到奶奶时，我这个被父母亲抛弃的孩子，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一头扎进奶奶的大衣襟里。奶奶搂着我，依偎在奶奶温暖的怀里。一下子抵消了连日来离开父母的恐惧，我小小的世界有了依靠。奶奶裹着小脚打着绑腿，穿着自己织的粗布做成的黑色缅裆裤，浅蓝色粗布大襟上衣，个子不高稍瘦，从袜子到上衣，一身打扮干净利落。即使是补丁也补的周周正正，仿佛绣上去似的。奶奶团团脸双眼皮弯眉，五官精致端庄，笑起来慈眉善目一副菩萨面相。梳着胶东妇女特有的发髻。在奶奶身边生活的五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因此，也有了了解奶奶的机会。每天黎明，当近处的院子，远处的田野还隐没在黑夜中沉沉酣睡时，奶奶己经醒来。她轻轻地拉动着风箱，用烧火棍拨动着茅草，捯腾着小脚蹑手蹑脚地拾掇着，准备着一家八口人的早餐。奶奶己经忙碌很久了，那只高傲自大的芦花大公鸡，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气宇轩昂地飞上屋顶，冲着微微发白的东方，高声啼叫起来。当地瓜饼子的香气弥漫飘香，把我们从睡梦中香醒时，整个小院也醒来了，两个猪娃抢着吃它们今天的头一顿美食。母鸡们三五成群咯哒咯哒叫着，或跳上院墙引吭高歌，或跳上屋顶唧唧喳喳的闲逛，或在草垛里悠闲自在地啄食草籽。大黄狗跟着爷爷早己拾完第一趟粪，此时趴在门囗老榆树的阴凉里，等待着弟弟妹妹起床后的屎吃！指头般的露珠，在门前几颗芋头肥大如伞碧绿的叶子上晶莹闪亮。大黄狗之于奶奶非常重要，它无比英勇忠诚，所以奶奶是非常偏爱它的。全家人的粪尿都要积攒起来上自留地，唯独大黄狗有权利把弟弟妹妹热乎乎的屎当早餐，可见奶奶有多么喜欢大黄狗！大黄狗蹲守在大门口，吃饱喝足的两个猪娃舒服的在墙根的柱子上蹭痒痒。大白兔们永远不住嘴地在嚼着青草，青草甜美的汁液让它们欲罢不能！太阳在生机勃勃小院的感染下也醒来了，红彤彤的太阳一跃冲出地平线，阳光普照大地，整个小村庄又开始了一天忙碌的时光。太阳照耀着小院，记录着奶奶的一天。奶奶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时不时的还要照顾我们四个孩子的需求吵闹。为了尽量丰富中午的餐桌，让干活的人补充体力，奶奶是绞尽脑汁。奶奶推起碾子把地瓜干磨成粉，这不光是个体力活也是个细致活，一遍遍地碾，一遍遍的筛。地瓜面磨好后，奶奶用它包角瓜馅的包子。黑的发光的面绿意盎然的馅，简直就是一首诗。尽管贫困，中午的小餐桌上依然五彩缤纷，饭香四溢。金黄色的大饼子（只有重劳力才能吃），流着糖稀的烀地瓜，飘着浓香的大酱，绿白相间的大葱是不可缺少的灵魂。各种时令蘸酱小菜，配着玉米面粥。最最重点的是饭桌中央的那一大盆蒸菜。为了节省花生油，除非是帖大饼子时，奶奶才舍得炖菜。平时都是把茄子啊什么的洗好码在大砂碗里，然后淋上一小勺花生油，放在树扠上蒸。尽管是蒸出来的菜也香也好吃，奶奶的饭治愈了我的厌食症。四个孩子我最大，我在贫穷中成长了。晚饭也是如此，一家人围在小饭桌上吃的神采飞扬，其乐融融！当时，村子里没有磨粉机。家里吃的玉米面，地瓜面全是奶奶的一双小脚推着碾子，碾出来了。我玩够了也帮奶奶推。尤其是家里来了客人。再苦再穷奶奶也要准备进门饺子，出门面。奶奶是魔术师，仿佛会变戏法。她拿出珍藏许久的小麦，开始在磨坊里一圈圈的推辗子，边推边扫着溢出辗子的麦粒，然后是一遍遍的筛，小麦粒神奇的变成了雪白的面粉。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便端到了客人的面前。客人走前一定会吃上奶奶的那碗打卤面。从小麦粒到饺子，面条，整个流程全在奶奶的聪明劳作下完成的。伟大勤劳的奶奶啊！当太阳西下，西天上飞起一片红霞，紫云行空，夕阳的霞光把小院把忙碌的奶奶染成了紫红色，夜幕打开，急匆匆地把大地上的一切带入黑暗。暮霭笼罩下的鸡猪兔狗和小院结束了一天的忙乱和喧嚣，一起沉入梦乡。而奶奶却仍在孜孜不倦地忙碌着，纺线，织布，纳鞋底……奶奶家的小院见证着她的生命和岁月，也承载着她对生活的信仰与希望，倾注着她对家人子孙的爱与付出！当我翻了一个身，说了一句梦话，睡眼朦胧中，看见奶奶正端着煤油灯在燎狡猾钻进蚊帐里的蚊子。我可亲可爱护我周全的奶奶啊！新的一天开始了，奶奶又踮着一双小脚，推磨，喂猪，喂鸡，忙碌不休。然而一到响午，劳动力们下班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农家饭早早地摆在了小院的葡萄架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小饭桌前吃着大葱蘸着大酱，奶奶从不上桌，张罗着给这个拿块大饼子，给那个拿块地瓜干，她忙碌的身影让我家的小院充满了烟火气息，人气特别旺。等大家吃饱喝足，奶奶一边收拾桌子厨房把，一边往嘴里胡乱地塞点我们吃丢下的地瓜底把。她从不舍得吃块完整的大饼子地瓜干。因这被爷爷骂过无数次：“你能不能吃点好的，你个冤种！”我常常看到，忙碌完家里所有的事情后，奶奶便来到大门囗，一手扶着门框，静静地站着向西方看去。那是她娘家的方向。微风吹起她的白发，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奶奶一副静态的剪影。奶奶的表情非常平静，但在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她的内心一定是汹涌澎湃的回忆。她思念印象模糊的母亲，她思念生龙活虎的弟弟，她思念贤淑美丽的堂姐，感慨因堂姐而改变的命运。她思念英年早逝的大儿子，她想念己故的老父亲和待自己如亲妹妹冤屈的堂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更加思念他们，然后便陷入无休无止的噩梦中，在一声声唤狗的凄绝叫声中，又一次次惊醒！奶奶六岁失去母亲，尽管出生在村子的首富家里，却没有受过教育。遵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一生勤快善良、坚忍顽强、吃苦耐劳，干的多说的少吃的差，从没有上过桌吃饭。更是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实在委屈的不行了，趁着家中没有人时跟她的猪亲亲，鸡亲亲唠叨几句，发几句牢骚。奶奶上对长辈公婆父亲尽了孝道，对丈夫言听计从，绝对忠诚服从爱护。下对子女孙辈，她真正做到了慈母慈祖母。她把自己的一生，全部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个家，奉献给了儿孙们。她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生日更没有人知道。似乎也不需要知道。而且作为她一手带大的儿孙，我们不了解奶奶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理直气壮的竟没有丝毫惭愧。奶奶的内心世界从没有向人敞开过，也没有人去聆听。往大里说：奶奶经历过丧国之痛，儿时经历过丧母之痛，少女时经历过丧姐之痛，青年时又经历过失去手足之痛，中年时又经历丧子之痛，然后是丧父之痛……奶奶的痛苦，孤独，挣扎，奶奶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去了解。奶奶的一生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事情，内心的创伤阴影应是很重的，但她从不表现出来，平静对待。当命运让她去替姐姐完成抚养幼子的使命时，她虽然痛苦，但也无奈地接受了。当她的丈夫参加抗日武装，护送交通员、伤员，她毫不犹豫的参与进来和丈夫一起干。当她两个新婚的儿子被抓了壮丁，她选择默默坚忍，领着两个儿媳坚守家园，等待儿子们归来。当她的老父亲被打倒没收土地，她不怕牵连选择亲情，日日顿顿给老父亲送饭，直到老父亲终老！奶奶面临重大的最风骤雨时，表现的波澜不惊，泰然处之，坚韧不拔的品格。她的从容不迫，让我叹服敬佩！但奶奶有什么需求吗？她从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奶奶一辈子为丈夫，为儿女，为我们活着。只有我们有需求需要她来解决，奶奶怎会有需求？奶奶在家里就应该天经地义的为我们服务，而我们呢！享受着奶奶的呵护，喂养，却极少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奶奶需要什么？没有人为她想过！我们四个孩子，饿了找奶奶，渴了找奶奶，委屈了找奶奶，高兴了找奶奶……一切情绪的宣泄都找奶奶，一切的生命需求全找奶奶，奶奶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束光，是我们成长的守护神，是我们生命中的生命！奶奶的一生都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她连十里外的天空都没有看到过。但是她儿女们看到了，孙辈们看到了，而且一辈比一辈眼界开阔高远！这恐怕就是代际传承吧！1989年4月的一天辛苦勤劳一生的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热爱一生的小院。奶奶虽然走了，但奶奶的优秀品格，一直影响着我的人生。我对奶奶的思念永远都在！对了，奶奶是有名字的，她叫谭振美！好美丽的名字！2025年4月中旬写于伊春家中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