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年前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映入了我的眼帘，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那胖乎乎的、黝黑的小圆脸像一个被煤灰浸染过的葫芦。他那明亮的眸子仿佛漆黑的夜空眨眼的星星，站在一（2）班的教室门口一动不动，眼睛左右打量着，似乎在打量着我这个看似威猛的老师，也许他在猜：这老师是什么性格呢？凶吗？
“你就是102班的张老师吗？”他突然大方地来到我的面前，一点儿都没有拘谨的意思，眨巴着亮眼睛，鼓鼓的腮帮上露出一对黑酒窝。我对他的大胆行为感到不可思议，断定这孩子必定有故事。
“是啊！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的家长呢？”
“我叫胡亮亮，是爷爷送来的，他已经回去了。”他的声音有点响亮，听上去很自信。我把他引进教室，他也不客气地坐在了第一排中间的座位上。看样子他的胆子不是一般地大啊。我感到很纳闷：新生开学的第一天不父母送来上学吗？怎么是爷爷送呢？难道又是一个……而且这爷爷将孙子送到教室门口就走了，也不跟老师打声招呼，实在令人费解。
开学的第一节课，我照例让孩子们自我介绍，同学们大都能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自己有什么爱好。轮到胡亮亮时，他开始说得眉飞色舞，可当说到妈妈时，蓦然停了下来，眼圈红润，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最后竟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幕着实惊呆了我及全班同学。我更加坚定刚才的想法——这孩子必定有故事。
晚上，我在群里找到胡亮亮爸爸的微信，并加为好友，通过交流我才明白，原来这孩子在一岁时，妈妈就和爸爸离婚了，他从小就跟着爷爷生活，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爸爸工作忙，很少带孩子玩，妈妈很少来看他，一年只有一两次。每当在幼儿园看到别的小朋友叫妈妈时，他就眼巴巴地看着阿姨们，嘴巴上下努动着，真想叫一声“妈妈”，可是他不敢，因为那毕竟不是他的妈妈啊！每当想妈妈时，他在幼儿园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二
开学一周之后，我发现这孩子上课坐不住，总是惊扰邻座，尽管上课时我尽量多关注他，多找他回答问题，可是他就是改不了说话的小毛病。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我听说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于是问他会有什么人来为他过生日。他说最希望来的人是妈妈，可是她的妈妈似乎很忙，很少来看他，他显得很失落。于是我对他说：“孩子你放心，你过生日的那天定会有惊喜的！”他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说：“真的吗？”
“你看老师是喜欢骗小孩的人吗？”我假装镇定，其实我的心里也没想好怎么做。他仍旧眨巴着亮眼睛开心地冲我莞尔一笑。
到了他的生日那天，在学生的指引下，我悄悄地来到他家门口，透过门缝我看见屋里的情况。他家的陈设比较简陋，客厅里除了一个破沙发和一个老式电视机，再无其它像样的家具。小家伙正对着一个偌大的蛋糕来回搓手，不停冲着身边的爷爷做鬼脸，哈喇子流了一地。大门突然吱嘎一声响，门开的那一瞬间，小家伙惊呆了，站在原地竟然说不出话来，黑黑的小脸涨得通红。他的爷爷和爸爸见老师来了连忙起身让座，笑盈盈地相迎。两位大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们约好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亮亮，生日快乐，看老师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我就从包里拿出一本他最喜欢的漫画书——《父与子》。他很喜欢看这本书，可是父亲一直没给他买。有一次为了看这本书，他还死乞白赖地求同学呢，结果同学不愿意，争抢中扯掉了书页的一角，为此双方还闹得不愉快……听到我的说话声亮亮才从惊愕中恍过神来，很腼腆地冲着我笑了笑，说：“谢谢老师！”
很快我融入这一家子，与他们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分吃蛋糕，一起……
这一天，虽然他没有等来妈妈，但是老师的出现多少弥补了他心中的一点小遗憾！
三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到了二年级，现在他比以前长得壮实多了，脸依然是那么黑，好像从煤灰里淘出来的罐子，不过那对亮眼睛更加有神了。一天下午课间时间，他突然跑到我的面前，对着我耳朵喁喁细语，听得我耳朵痒痒的。他讲了好几遍我才听清楚，原来是他的爷爷中午给他买了最喜欢吃的水果——芒果。他本来是想给我带一个的，可是由于走得急，竟然给忘了。我说：“谢谢你的好意，老师不吃芒果的。”他听说我不喜欢吃芒果，脸立马沉了下来，好像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一样疼。我马上解释道：“其实不是老师不喜欢吃，而是……”我还没说完，他便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我爷爷买了好几个呢！我五一假期结束后给您带一个吧。”见他这样诚恳，若驳了他的好意，他会很伤心的，于是便点点头。
到了五四那天，我看见他时，他却低下了头，没了往日的活泼，却又多了一丝羞赧与矜持。真是奇了怪了，这真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变扭扭捏捏”。当他低头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带着狡黠的微笑，猛地大喊一声：“站住！”
胡亮亮似乎被这一喊吓着了，呆在那里不动了。
“胡亮亮，你好像忘了什么事吧？”
“老师……不好意思，我带不了芒果了……”他说话吞吞吐吐，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
“为什么呀？”我有点好奇，其实我并不吃什么芒果，只是对他失信于我感到意外罢了——因为他平时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孩子。
在我的追问下，他才说出了实情——他特意留给我的那个芒果放在屋里时间一长都变黑了。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明白他的意思——总不能拿变质的糊弄老师吧？
我知道他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并没有责怪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你的心意老师心领了，吃不吃都一样的。”
他的小黑脸上仿佛立刻疏散了一片红云，那一刻的他仿佛如释重负，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了出去。
四
一周之后，这件事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有一天，他突然高兴地跳到我的面前，悄悄地对我说：“老师，你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当他把一个金黄诱人、圆润饱满的芒果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时，我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一把将他揽进怀里，眼睛里噙着泪花，这是一个多么讲诚信的孩子啊！他是我所教的学生中最讲诚信的人，有些大人在他面前难道不应该汗颜吗？包括我在内，有时跟学生说过的话并没有兑现承诺。他调皮，偶尔上课还喜欢捣乱，学习并不好，字写得很糟糕，但这些并不影响他做人的品质。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挣脱我的大手，一溜烟跑了，跑得没影儿，我知道此刻他才真正如释重负，因为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没有食言。
我知道，他家的条件并不好，这个芒果究竟是怎么来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通过与家长联系，我才终于搞明白了，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捡破烂卖钱，每天攒一点，几天下来，终于凑够了买芒果的钱，可是他的钱只够买三个芒果，一个给了爸爸，一个给爷爷，另一个给了我。当我找到他时，问道：“那你怎么不给自己留一个呢？”他的回答让我感到震惊：“爸爸工作辛苦，爷爷年龄大了，我答应过老师，所以当然没我的份了。”他说得很轻松，我的心情却很沉重，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啊！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他捡垃圾的场景：一个穿着破旧的小男孩，拎着一个破袋子，眼睛不停地搜索着街道上每一个角落，不敢轻易错过一个易拉罐瓶子……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风声依旧。胡亮亮的故事像一本翻开的新书，让我重新审视教育的意义。成绩的数字会随着时间淡去，但一个孩子信守承诺的坚定，懂得感恩的心，却能照亮他的一生。从那天起，我将在未来的教育生涯中，更加用心去呵护每个孩子的可贵品格，让这份成长的温度传递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