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进了养老院(散文)

萧逸尘 8天前 44

今年正月老母亲进了养老院。许多邻居和亲戚听说后都感到十分惊讶,但碍于面子,大家都没有开口寻问原因。这件事倘若放在别的人家可能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但放在我家真的就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了。这也难怪,因为我们家有兄妹五个:大哥在县城做过副局长;二哥在上海,是建筑工地上水电项目的负责人;三哥是省城卫生系统某单位法人;大姐曾担任过村党总支书记、乡敬老院副院长;我在县城某小学教书。五个子女都受过教育,家境也算宽裕,竟然把年已九十三周岁高龄的老母亲送进养老院,是不是有不孝之嫌疑呢?很多人的心河肯定会漾起微波:难道你们兄妹五个就不能在家里好好赡养自己的老母亲吗?

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如果说我们兄妹不孝敬老母亲,那我们就真的十分委屈了。

大哥和三哥现在都居住在省城南京,我在老家的县城落户。几十年来,老母亲到我们兄弟三人家里居住的天数加起来总共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再一次刨根问底,怎么这么少啊?那是因为老母亲和天下绝大多数老年人一样,习惯了老家的生活,成天惦记着家门口的大姑妈二大婶;另外还不放心家前屋后自留地里的青菜、辣椒、西红柿,担心它们是否干着了,是不是被鸡给啄食了。到城里住下没两天就不停地催促着,让我们赶快送她回家,不送回去,一整天都是一副坐卧不宁的样子,所以,我们也只好遂了老人家的心愿,急匆匆地把老母亲送回老家。随着年岁的增长,老母亲就更不愿意进城来受“洋罪”了。

提起照顾老母亲,大姐和二哥可吃了太多的辛苦。老母亲大概是八十岁以后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白天在老家独自生活,晚上徒步三四里路到大姐家休息。八十八九岁以后,随着身体的逐渐衰弱,就基本上全天候吃住在大姐家,完全依靠大姐的悉心照料了。

俗话说,越老越小。这话放在现在老母亲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老母亲非常依赖大姐,不仅仅是生活,更重要的是心里和情绪上。就好像我们年幼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到处寻找母亲那亲切的面孔,柔和似水的目光一样。大概能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只要前来窜门的老友离开了,不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老母亲就到处寻找大姐的身影。当大姐再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老母亲总显得十分委屈,不停地抱怨起大姐来。

每天上午忙忙碌碌,半天的时间不经意间就过去了。下午五六个小时,一步不离地待在家里陪着老母亲,那时光好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感觉特别难熬,仍凭谁再有耐心估计都会无法承受。大姐实在闷的慌,于是买了一副麻将,准备了香烟和茶水,邀来周围三四个会打麻将的邻居,一边打着麻将,一边陪着老母亲说话。家里有了客人,有了一起说话的伴,老母亲不再孤单,脸上也便有了孩童一样简单幸福的笑容。

前年秋天有那么几天,因为下雨和其他种种原因,大姐只能待在家里,足不能出户,成天守着老母亲。有一天傍晚时分,大姐实在憋闷的难受,一个人站在屋檐底下,面对着大雨,竟然大声哭喊起来。母亲耳朵很背,听不到;最近的邻居家相隔也有一两百米的距离,听不到;只有哗哗的雨声应和着大姐,那一刻,仿佛大雨已经理解了大姐的心情。接近崩溃的边缘,大姐的情绪无处释放,只有通过尽情的呼喊方可发泄。气球里面的气太足了会爆炸,人的心口憋闷太久,浑身的每一块皮肤,每一个毛孔感觉也似乎随时都要炸裂一样。

文兰,外面不冷吗?

听到老母亲关切的叫喊声,大姐这才缓过神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应了一声老母亲,重新走进厨房,开始做起晚上的饭菜。

真的,实在难为大姐了。为了分担大姐照应老母亲的压力,二哥从去年春节后便婉言拒绝了工程项目部的竭力挽留,毅然辞职回家担起了照应老母亲的重任。于是,老母亲便开始了在二哥家、大姐家轮流居住的“迁徙生活”。

老母亲住在二哥家隔壁的一大间固定板房里,那是十几年前,在老母亲的一再要求下搭建的。板房中间隔开,分内外两个小间。为了方便照应老母亲,二哥在外面的小间里放了一张简易小床,陪着老母亲住在了板房里面。二哥一米八的身高,睡在窄小的床铺上实在难受,但这并不是难事,二哥可以承受。更大的问题来了,老母亲睡眠不好,夜里要起床三四遍,因为自己耳朵很背,所以起床的动静能传出去老远。加上一整夜无数次的咳嗽声、吐痰声、叹息声,一夜下来,二哥能安静休息的时间就被挤压得少之又少了。二哥年近七十,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啊。没几天的时间,二哥就开始精神恍惚,干任何事情都显得力不从心起来。照这样下去,铁打的汉子也得倒下。一个月以后,二哥实在无法承受,只好住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间。为了能照应老母亲,二哥在老母亲的床头安装了一个拉铃,小喇叭就挂在自己的床头边。老母亲如果一有不适,便可拉动铃铛,叫醒二哥。即便如此,二哥还是放心不下,夜里每次醒来,都会悄悄来到老母亲的房间看看里面的动静,问候一下老母亲需不需要添茶倒水的。

白天稍微轻松一些。二哥和二嫂只要有一个人待在家里陪着老母亲就行了。吃了晚饭,根据老母亲的要求,二哥推着轮椅把老母亲送到我家后面的六叔家中,和六婶说上一个小时的家长里短,然后再准时把老母亲接回家里洗漱休息。

岁月就在大姐和二哥二嫂的辛勤忙碌中慢慢流逝。时间来到了二四年腊月。

一天晚上,大姐家的一个好邻居夫妻俩来找大姐。邻居家的先生在上海、苏州等地承包工地,手里有数十个工人,负责很多新开发楼盘的水电安装,工程做得风生水起。两个人和大姐商量开了。

大姐,我们夫妻俩经过认真调研后,发现我们村有不少独居老人,他们的生活亟需人照顾。因此,我们想利用原来的丁姚小学校舍建一所养老院。你不是外人,我们想听听你的建议,你看可行吗?

大姐做过村里的党总支书记和乡敬老院领导,很有见识,略微思考后说:可以啊,这是一件大好事,前景也一定非常喜人。

我们想请你出山,担任养老院院长,能不能请大姐出手帮忙啊?

不行不行!我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加上要照应老母亲,哪有精力去帮你们啊?大姐一口拒绝了邻居夫妻俩的盛情邀请。

大姐你做院长,把老大妈也接到养老院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不行不行!大姐再一次拒绝了邻居夫妻俩的再三恳请。

邻居夫妻俩创办敬老院的决心已定,加上多年来对大姐的深刻了解,于是便想到了刘备三顾茅庐的历史故事。很过个早晨,很多个晚上,夫妻俩总带着笑脸,满怀诚意地来到大姐家劝说大姐。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姐终于被邻居夫妻俩的创业精神和诚意给打动。但她心里还是打起了鼓:老母亲会同意吗?兄弟四人能同意吗?于是她便和我们兄弟四人分别联系,商量自己是否应聘担任院长一职,是否把老母亲也带到养老院去。大哥上过云南前线,转业后做过国企老总和主管局的副局长,很多事情上他都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大哥和大姐分析利弊后,毫不犹豫地做起了大姐思想上的坚强后盾。老母亲听说养老院里面有许多老人成天在一起共同生活,又听说大姐也要到敬老院工作,也欣喜地点头同意了。

乙巳年正月初二,老母亲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大家庭的集体团拜和聚餐活动,下午,我们兄妹五人一吃完饭就驱车来到世圆沁养老院进行实地了解。养老院真不错:交通便利,两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空调、独立卫生间,前后阔窗,空气清新。整个院落非常宽敞,整修得焕然一新。

不错不错!我们兄弟四人不约而同地夸赞起来。

没想到,正月二十左右当我再一次回到老家的时候,老母亲已经于正月初七就搬进了养老院。走进老母亲居住的房间,里面五六个老年人正热气腾腾地聊着家常,声音最大的竟然就是老母亲。老母亲头发花白,但因为不再孤独,心情显得非常开朗,气色也比待在家里好了许多。和老母亲住在一起的竟然是和我们同村同组的一个老大姐。老大姐笑着说:你们放心吧,丁大妈和我住一起,你们还不放十八个宽心吗?

乡音乡情,老大姐的话语特别入耳。我们对老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也更加放心了。前天又去养老院看望老母亲,大姐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件趣事。

老母亲从来不吃西瓜,前几天老板娘买了一个西瓜回来,打开后,大姐拿着汤勺分着给屋里的三个老人吃。三个老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大姐手里的汤勺,真像年岁极幼的孩子一样,等不及了,还催促起大姐:文兰,快一些,再给我吃一口!

八十蓑翁如小儿,爱餐梨栗作儿嬉。没想到两个八十多岁,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到了一起,似乎真的重又回到了童年一样。有趣,真是有趣!大姐的话刚说完,屋里六七个人全都笑了起来。我和大姐也笑了,我们姐弟俩的笑声里有有趣,但更多的却是幸福的味道。老母亲听不清大姐说的什么,但看到大家那么开心,也不由得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由衷感谢岁月的恩赐,能让我们兄妹五人心有同念,回到家里,看看老母亲,不厌其烦地聆听老母亲说了千万遍的唠叨。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唠叨声,似阳光,如雨露。

母亲,祝您身体健康,在养老院生活开心。知道吗?您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圆心”,不论天南地北,我们一大家人心的指针永远都会朝着您所在的,家的方向指去。

写于2025年4月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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