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退休以后，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就像春天里万紫千红的短短花期，一眨眼就过去了，让人想留都留不住。
这不，刚吃完早饭，妻子就催我去兴庆公园，说是桃花、杏花和梨花都已败落，郁金香也到后期，牡丹开得正艳，再不欣赏，就只有等明年了。
其实，我就这两天没去，之前的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陪她去公园赏花。那时，桃花、杏花和梨花争奇斗艳，观赏者摩肩接踵，我们曾深深沉醉其中。这才几日光景，又到郁金香和牡丹粉墨登场了。于是，我指尖轻触手机屏显，电量格数未尽饱满。正欲寻插座稍作续电，妻子却说：“我带着相机呢，今天用相机照，一定要把花期留住。”说着，背起摄影包，开门坐电梯，我只好装上手机，跟在后面。
二
西安市兴庆公园，是最古老、最气派的市民公园，距我家只有两里，步行不到十分钟，即到轩昂壮丽的南门。
这段时间，兴庆公园第31届郁金香牡丹春季花卉展正在举。还未进门，却被如潮的人流堵住，我们便缓缓慢行，徐徐行进。
我们先到郁金香园。自两年前兴庆公园重新改造开放以来，这里如同我家的后花园，几乎天天来此散步锻炼。里面的布局结构，面积大小，都是通过不时提醒的示意图了然于胸。别的不说，单就这郁金香园，其种植面积就超过4000平方米，涵盖30余个品种。而且不同品种的郁金香，又是按照早、中、晚的不同花类、不同花色兼顾种植，尽量做到郁金园花期更长、景观更美，形态更丰。
刚靠近郁金花海，馥郁花香便萦绕鼻尖，令人心醉。抬眼望去，眼前是无尽的绚烂。大片正艳的红、黄、紫、白、粉的郁金香，花瓣似被五彩色调浸过，热烈奔放，于日光下闪烁金属光泽，张扬又夺目。
随着如潮的人群，我们沿着人工修建的木板栈道，边欣赏边踟蹰前行，一方方不同图案的郁金香，好似一幅色彩艳丽的绝妙油画，装点得整个郁金园熠熠生辉。虽有郁金残瓣飘零，然新蕾旋即缀满枝头。花潮接力盛放，将春光酿成永不落幕的绮宴。
我尽量走在栈道边沿，在欣赏中辨认不同花型和颜色的郁金香，并借助小巧别致的指示牌，细细品味每一种花型的习性、色彩和所蕴含的深刻含义。
最早盛开的郁金花种类，如花朵呈鲜红色的牛津和花瓣呈粉嫩的巨粉，虽然已经凋零，但仍可以看出它们曾经辉煌过的痕迹，在疯狂盛开的阿波罗、卡罗拉、大爱等中期花品中，并不显得多余和别扭，反而恰如其分地映衬了这些花种的怒放，给人一种交响乐般的和谐与震撼。
在一方月牙状的花畦里，种植着金黄色的阿波罗郁金香，小杯状大小的花朵，肩并肩紧密的挺立着，丝绸般柔软的花瓣，如一位高贵华丽的少妇。让妻子像遇到知音般的从不同角度记录下那不同凡响雍容身姿，我们才转移到下一方花畦。
这是一方椭圆形的花畦。花瓣厚实的卡罗拉郁金香，如薄雾笼罩下的一个个红色火炬，正迎着朝阳尽情绽放，花型饱满、花姿婀娜的美态，吸引着我们长时间不忍离开。直到皆与其合影留念，我们才恋恋不舍的继续徐行。
接下来的是排列整齐的一方名叫大爱的郁金香，花瓣边缘略带褶皱，颜色柔和的粉色花朵，宛若一个个优雅的酒杯，给人一种温馨浪漫的感觉，又似少女娇羞的脸颊，带着丝丝甜意。我正欲靠前细品，妻子的相机“咔嚓”一声，一个美好的瞬间定格成永恒。
在这片五彩斑斓的郁金香花海中，点缀其间的晚花品种，正接力般含苞待放。紫红色的皇家腾，金黄色的唯诺阳光，粉红色的主妇，如一个个富贵华丽的皇家公主，以不同色彩相互交织、碰撞，形成了一幅美到令人窒息的天然织锦，每一眼都是视觉的极致享受。它们修长的花茎轻轻摇曳，撑起饱满的花蕾，每一朵都有着独特的姿态，却又在这片花海中和谐共生，共同演绎着一场春日的浪漫之舞。天空湛蓝如宝石，与五彩花海相互映衬，像是上帝随手打翻了调色盘，明媚色彩肆意流淌。
此时，我已经不只沉醉于这花团锦簇的静止美景，花海中间的露营及文创互动等活动，也使我有一种与花海相映成趣的动态美感。“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虎珀光”（李白诗），“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宫词），“郁金香是兰陵酒，枉入诗人赋咏来”（王安石诗）等诗句情不自禁地浮现在脑海，我仿佛如这些古文人墨客一样，完全沉浸在如痴如醉的郁金香花海之中。
三
兴庆公园的美景并非只有郁金香，沉香亭周围的牡丹花海也是最大看点之一。
较之于郁金香，牡丹给人的感觉是芳香浓郁、富丽堂皇、国色天香，乃花中之王。其品种之多不亚于郁金香。据说这次展出就有100余个品种，近万株牡丹。
步入牡丹园，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虽然我不能一一说出每一种牡丹的名字，却能借助提示牌的介绍，仔细辨认。红牡丹中的状元红、映金红、藏枝红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热烈奔放；粉牡丹中的绣桃花、霓虹幻彩、脂红、淑女装等，似天边云霞，柔美娇艳；白牡丹中的白板玉、夜光白、雪塔等，宛如皑皑白雪，纯净高洁。珍稀品种的绿牡丹豆绿和绿香球，碧如翡翠，清新脱俗；黑牡丹中的黑花魁黑紫交融，神秘高贵。更有催花什锦牡丹，一株之上多种花色，争奇斗艳，尽显自然之神奇。
在这里，除了花红柳绿的大人小孩外，最入眼的便是那些身着唐装的少女少妇。她们漫步在花海，与牡丹相互映衬，仿佛从历史中走来，吸引着众多游客驻足赏花的同时，感受她们那透着青春气息的勃勃生机。
我们刚走到一方名叫霓虹幻彩的牡丹旁边，妻子就赶紧选定一处最佳位置，把相机寄给我说：“给我在这里照张相肯定好。”我端起相机，调好焦距，对准妻子那灿烂的笑容和盛开的粉红色牡丹，笑着说：“人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你是人面牡丹相映红。”说着“咔嚓、咔嚓”地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妻子陶醉其中，只顾欣赏一朵朵盛开的牡丹。我走在前面，选取不同角度，不时用镜头捕捉到一个个她与牡丹和谐共处的美好瞬间。直到走出花海，来到古色古香、巍峨壮丽的沉香亭旁。这里也是人流涌动，花海如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真应了那句“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的场景。不由得让我回想起国泰民安的大唐盛世。那时，兴庆公园叫兴庆宫，是唐玄宗处理朝政、宴饮游乐的重要场所。每年四月，沉香亭畔遍植牡丹，花开时节，牡丹或红若丹霞，或白似瑞雪，五彩斑斓，芬芳馥郁。唐玄宗与杨贵妃常在此赏牡丹，李白更是奉旨挥毫，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千古绝句，以牡丹之美喻贵妃之姿，从此，兴庆宫的牡丹与这段浪漫故事一同流传千古。
四
走出兴庆公园，已是日挂中天。妻子指尖摩挲着相机，忽而停步——几片零落的牡丹花瓣黏在她肩头，像岁月悄然别上的白发。“多美的花呀，可惜这花期留不住。”她轻叹着拂去花瓣，碎红簌簌坠入青石缝。
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霜色，忽然想起园中凋零的郁金香残瓣。那些曾如绸缎的花瓣，如今正与泥土相融，恰似年轻时飞扬的青丝，终成指间抓不住的流砂。原来花期与人生本是同一场谢幕：花开时有多绚烂，凋零时便有多教人恍然——青春何尝不是匆匆掠过的春潮，而我们，不过是俯身拾花的人。
曾经，我的满头黑发吸引过无数人的眼球，我也在满头黑发的自信中留过时髦的发型，拍过心仪的照片，并对着学生讲过课，对着领导发过言，站在舞台上唱过歌，站在会议现场宣过誓。那时，一点都不觉得时间的飞快，总觉得青丝会一直陪伴我到老。可是，如今，当我真的满头银针，不再年轻时，才恍然觉得青丝是多么珍贵，年轻是多么美好，人生又是多么短暂。这不和这短短的花期，短暂的春季一个道理吗？
既然我们知道这花期的短暂和春天的短促，无法留住，何不惜珍这短暂花期和春天？善待这短暂花期中的每一朵花、每一个公共设施、每个项规章制度、及每一位赏花的人？我想唯有如此，才不算辜负这花期，留住这花期。
同样的道理，我们与其天天哀叹生命短暂、青春不再，又何不实实在在地去珍惜当下、活出精彩？就像有一句话说的那样：既然我们不能增加生命的长度，那就让我们想尽一切办法增加生命的宽度，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有意义的事情中去，做一个对他人有帮助、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也唯有如此，我们才真正增加了生命的宽度，活出了人生的精彩。
想到这里，我的心胸忽然明亮起来，疲惫的身子也仿佛有了劲似的，回头对着妻子喊道：“既然留不住花期，那就珍惜吧。我们下午接着来。”
妻子从她的照片中抬起头来，笑着比划一个“ok”的手势。那笑容，多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二○二五年四月十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