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以后,邮电业务不断发展壮大。县局开始收缩乡村代办投递员,改由自办投递。与绿波贤人同寝室的肖老久就是新招聘的邮电局正式工。肖老久是淮口镇的居民,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邮电局招工考试,当时招工的有镇办企业,业余纺织厂这些大型企业,肖老久觉得穿邮电服装神奇,却不知道投递员的艰辛,就报了名。考试很简单,不考文化,只考体力,从县城背五十斤河沙,徒步到盐井沟,哪个先到,就录取哪个。肖老久长得敦实,走路快,体力好,很快就被录取了,而其他城里的街娃儿,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强体力运动,一大批人败下阵来。200多人参考,只有20来人过关,最后通过政审,才被录用。
穿上邮电服装,当上了一名光荣的邮递员,肖老久,兴奋得很,经常洋洋得意走在大街上,见到男人就发烟,见到美女就打响指,好像这个世界都是他家的一样。当然也招来了不少姑娘的喜欢。有一天,他回到宿舍悄悄给绿波贤人说:“哎,波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见到农机厂一个美女,好漂亮啊,我很喜欢她,要是能够和她耍朋友,就是死了都值得。”
“那你就去追嘛!”绿波贤人说。
“是想追,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追,要不你帮我写封情书,搞成了,我就搬回家里住,你就不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子了,你学诗歌,搞无线电,耍朋友,我都不影响你。你看要得不?”说完,肖老久摸出一包烟,递给绿波贤人。代写书信,绿波贤人到是经常帮忙,可是代写情书,还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回啊!看着这包3块多的大前门香烟,加上以后自己可以一个人住一个房间的梦想就会实现,绿波贤人犹豫片刻,将烟放进自己包里。说道:“我给你写,可以,你要展劲追,追不到,不要怪我啊。”写情书,应该是给自己心爱的人写,可是绿波贤人第一次写情书却是两肋插刀,帮助别人。
“不得,不得,我还用其他办法,一定把她拿下。”肖老久见绿波贤人答应了,想起与美女相处的时光,就心花怒放起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久,肖老久就把那个比他还高一个脑袋的美女带到了邮电支局,来到宿舍,在绿波贤人面前炫耀一番。那美女的确是很美,个子高挑,亭亭玉立,白里透红的皮肤显得青春靓丽,一头秀发,时飘时垂,妖娆无比。说话文雅大方,一身的淑女形象,让绿波贤人都不敢正视。不过,听她说话好像只是个初中生,没有多少文艺范,绿波贤人心生羡慕。
肖老久耍了朋友,报给支局简单审查一下后,就过关了,两人形影不离。每天清晨7点左右,肖老久就骑着绿色邮车,从家里出发,来到支局,分拣好信件、报纸、包裹、汇款单,按照支局设定的路线,先骑行10公里到黄家乡,然后深入几个村组,都送完后,继续往三溪公社进发,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在路边的面馆吃一碗面后,往下一站前进。遇到公社开会,一般公社干部都会邀请他到食堂吃饭,显示政府对邮递员的尊重。送完三溪公社的邮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返回支局就5点半,筋疲力尽的肖老久,还要将投递回单交给支局长,没有投递完成的汇款单,要交给封发室保存,怕遗失。弄完这一切已经晚上六点。每周日停班一天,一周六天的劳动,周而复始,让肖老久,那开初的激情逐渐被消磨,由于没有时间陪女朋友,那美女也渐行渐远。不过,肖老久还是兑现了他的承诺,一般不在宿舍住宿,只是每天把邮包放进寝室。早上把新到的杂志《人民文学》《今古传奇》《读者》《知音》等我喜欢看的,放在房间,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整脏了,撕坏了。让我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可以饱读诗书,众观天下事。
晴天,肖老久叼着烟,哼着小调,非常惬意。可是遇到下雨天,肖老久就是一幅惨像。县局的扁局长经常在电话会上讲,保证通信畅通,是我们邮电职工的职责所在,因为我们是党和政府的通信员,不管天晴下雨,小雨暴雨,甚至落冰雹,哪怕是落刀子,都得送信和报纸。带着这种信念,他风雨兼程,出发了。
清晨,他穿好雨衣,将邮包用油布遮住,在口袋里装上一把长长的改刀,用于夺自行车护泥壳里面的泥浆。到了下午回来,绿波贤人听到一声喊:“波哥,快过来帮忙。”听到喊声,绿波贤人从宿舍奔出去,一看,曾经牛气冲天的肖老久已经变成了一个落汤鸡,他的肩膀上扛着邮车的褡裢袋子,一前一后,脑袋从袋子中间钻出来,就像一个乞丐,沾满稀泥巴的双手使劲地掌护着自行车龙头,艰难地推行着。
“老久,你怎么了?”见老久成了这个样子,绿波贤人惊讶地问道。
“遭得惨,下雨天,自己摔了一跤,手摔痛了,掌龙头就没有劲了,自行车下坡时速度快,撞到路边的石头上,轮子撞坏了,脑壳也撞起一个包,还在冒血,你快帮我把邮件弄回去,我来打整修理一下自行车。”肖老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说道。
那新式的二八大扛自行车前轮胎已经变成了一个烧饼,歪歪扭扭的。后轮胎的护泥壳被泥巴挤掉了,老久用绳子绑在后架上。自行车的链盒也掉了,一排铁链裸露在外,沾满泥巴。唯有那喷在绿色邮车架上的金黄色邮电标识还散着金光。肖老久就像战场上败下来的残兵一样狼狈不堪。让绿波贤人感动的是,老久尽管这个样子了,还保护着包里的邮件。
支局长知道消息后,首先检查邮件是否有损毁,然后,安顿好肖老久,热心的家属端来了一碗姜汤,一碗稀饭,肖老久钻进长时间没有睡过的被窝,呼呼大睡起来。
肖老久开初还是一个有理想,守纪律的人,无论风雨,他都是准班出发,第一年还得到了县局的表扬,拿到一张奖状。自从被绿波贤人那封求爱信砸中农机厂的美女后,就开始变得懒散。再加上暴雨的洗礼,让他对邮递工作失去了耐心。
支局长为了保证邮件的妥投,想出一个锦囊妙计。那就是在各村的邮件收放点用木箱装上一把锁,刻上一个章,上面标明“XXX村邮件代投点”按照投递路线,投递员,必须去那个点,并用钥匙打开,盖上章,把邮件交接完成才算妥投。开初投递员都能够完成任务,后来投递员们串通以后,发明了很多对抗的办法。比如照样子刻上同样的章,或者把箱子里面的章取下来,放在包里,不想去的点位,就自己盖章,回到局里,支局长看到投递员的章戳齐全,也就放心了。可是久了就有乡下的人走路来邮局问自己的信件,怎么还没有到,也有自己的儿子从外地都回来了,接车的电报,还没有收到,支局长感到惊讶。就悄悄下去明察暗访,最后发现了肖老久这些坳拐,大面积一查,很多投递员,都是这样胡搞的。支局开会,批评,县局电话会议通报,并要求严肃处理,最后给与肖老久等投递员降级察看的处理。
后来一次派出所抓赌,支局三个投递员在乡下一间农房赌博,被派出所抓了个正着,肖老久的邮递员生涯从此结束,县局扁局长不讲情面,不给机会,直接宣布开除邮电局的决定。
周末的日子,阳光穿过绿色窗子的铁栏杆,射在狭小的宿舍,尽管这宿舍很小,只有几平方米,它却可以为绿波贤人和肖老久遮风挡雨,还可以谈情说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绿波贤人躺在床上休息,突然,木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原来是肖老久,沮丧地推开房门,然后马上变脸,满脸堆笑地递上一支烟,给绿波贤人打燃火后,吸了一口,说道:“波哥,我被开除了,我来收拾东西走人。哎,没有想到啊!穿着邮电猎装,那么神奇,可是做的投递工作却是牛马不如,比农民还苦,比工厂工人差远了。我就算那么努力了,衣服还没有穿热,最终还是被一脚踢出去了。”绿波贤人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安慰道:“你们投递员的工作真是辛苦,我最清楚,你是城里的街娃儿,哪里受得了那些苦啊,开除了,也对,你有关系可以进帆布厂工作啊,镇上不是有木器社,瓦罐窑,还有收花站,经营站嘛,你的妈老汉有关系,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没有问题,不要担忧。”
肖老久吸烟的样子本来就非常酷,今天几口就将一支烟消化完了,将烟锅巴往地上一摔,踏上一只脚,左右一旋转,那烟锅巴就成了烟渣滓。嘴里冒出一句硬话来:“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波哥,等我发财了,我请你喝酒!”说完,抱起铺盖就转身离去。绿波贤人送到大门口,肖老久的两个姐姐站门口等候,没有再见到农机厂那美女。
这一批投递员,李勇敢、贺二娃、卓娃子、沈麻子等,陆续因违反纪律,脱班甩点,被开除,或者被调离投递员岗位。邮电局依然去农村招聘,因为农村的孩子吃苦耐劳,这点活,对于他们来说,就不算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样,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也体现在体力劳动,吃苦耐劳上面。
当然也有像李华、友学等街上的青年,通过有地岗位逐渐成长成支局长,管理员。大浪淘沙,投递洗人,经历过投递岗位考验的人,一般都是可用之才。
随着时代的发展,支局到乡一级,逐渐实现了摩托车邮路,乡以下的投递就依靠各村的投递员,乡政府给一些补贴,邮电局出一半,后来,由于业务员不断发展,特别是1984年后国家开办了邮政储蓄业务,投递员的收入逐渐增高,“村邮工程”的实施,让网点逐渐增多,单个邮递员的投递里程逐渐减少,投递队伍才逐步稳定下来。
十几年后,在一个茶楼,遇到肖老久,这时的肖老久已经身穿貂皮大衣,手拿大哥大,皮鞋啵亮,一派春风得意之人,看样子成了一个大款,让绿波贤人心里一阵不舒服,自己的穷酸像让他怀疑人生。不过,绿波贤人还是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老久,你成了大款,回来了,我还是请你去陈驼子饭店那里喝一台啊!”
“哪里要你请啊,我一个月挣得钱比你一年还多,我请你。今天,来点狠的,不去陈驼子饭店,我请你去醉仙楼,我们好好醉一台,尽管当年农机厂那美女没有跟到我了,我还是要感谢你帮我写情书啊,哈哈哈!”肖老久大笑起来。
一场别后十几年的酒聚,让绿波贤人知道了人生的不易。肖老久开除后,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开初,父母还是理解他。久了,天天在家喝酒,与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打牌,父母久托人给他在木器社找了一个工作,做了不多久,他就怕苦怕累,跑了。后来父母花钱托关系,居然敢弄部队去当兵了,曾经穿军装回来过一次,可惜绿波贤人没有看到。当兵一年多,由于不守纪律,被遣退。后来他远走西北,一个小县城去开了一个饭馆。果然,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挣到了钱,回来洋盘一下。酒醉饭饱后,小老久一声刷卡,然后再给几个参加的老投递员一人一包烟,坐着桑塔纳车子,绝尘而去。
又过十年,肖老久给绿波贤人打电话,说要帮忙提供在邮电局当投递员的证明,需要买社保。因为他的餐馆红火几年后倒闭了,再也无力起死回生了,只好靠孩子每月给点钱养老度日子了。
二〇二五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