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的纪念(散文)

楚钧泽 2月前 92

从一记事开始,正月初四就刻在了骨子里,这一天是母亲的生日。

早上起来,第一条微信是哥哥从天津发来的。一段母亲和姐姐聊天的视频,并附了一句话:“今天是母亲96岁本命年生日。”我仔细看了两遍,这个视频好像我以前真还没有看过,不知哥哥从哪里翻腾出来,亦或他一直就精心保存着、天天都会看一遍的。我回复了一句:“过得真快,母亲去世快六年了……”

正月请客,是老家的习俗,是当地一种庄重的礼仪形式,也是一种亲情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在农村,除了红白喜事外,亲友间都忙于农活和家计,平时很少在一起聚会。到了正月,一是农闲季节,二是家家都准备了平时舍不得吃用的年货,更重要的是欣逢过年大节。于是,人们选择这一时间,宴请亲朋,以交流感情,表诉衷肠。请客的时间,一般是在过了破五节后的初六到正月十五前这段时间。

我家请客的日子基本都在正月初四,这是父母定下的规矩,也是我家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初一一过,父母就开始筹办请客事宜,我曾经问父亲为什么定在正月初四请客?父亲说:“因为初四是你娘的生日。”久而久之,正月初四给母亲过生日的意义便超越了请客的意义,但父母每次都嘱咐我们,不要对客人提及过生日的事情,那样是对客人的不尊重。

请客的菜单是父母初二就商量好的,菜蔬的品种质量受农村生活条件的制约暂且不论,但一定是我家最好的。记得有一年哥哥回来过年,从黑龙江带回了一条乌苏里江的冻马哈鱼。这在当时的坝上高原农村,是绝对罕见且上档次的美味珍馐。除夕我们几个孩子就盯上了这条鱼,以为母亲一定会给我们做鱼吃,未曾想年夜饭连一片鱼鳞都没见着。母亲似乎很对不起我们,给我们解释说,要留着初四请客用,到时候客人吃剩下,每个人都会给你们留一块。后来我才品出了其中的意味,把最好的留给客人用,不仅仅是对客人的尊重和敬爱,同时也是一种家庭品味的彰显。

初三一早,父母就安排我们出去向亲朋发出邀请通知。这一环节被称为“道人”,接受了邀请的亲朋被称作“道下了”。我家的客人每年都很固定,父亲一头的有我的三大爷、五伯伯、老姑,母亲一头的有我的舅舅,另外有三哥的岳父、和村里的老师。回到家后,父母会根据客人的人数开始准备筵席。

在我的记忆中,初四请客的筵席是非常认真,也非常讲究的,父母会使出浑身解数,倾其所有来安排。记得有一年父亲做了大碗扣肉,受到了客人异口同声的夸赞。现在还能回忆起那肉的晶莹剔透、绵软丝滑以及余香四溢的色香味来。很长一段时间,村里都传说着我家请客的菜肴和父亲的扣肉手艺。有几次村里的小伙子结婚,都来请父亲去做扣肉。更夸张的是,公社一位领导到村里下乡,竟然自己买了一块肉到我家让父亲给他做一碗扣肉。

后来父母都离开了农村,跟我们来到了华北大平原,家里初四的请客筵席也就终止了,不过初四给母亲过生日的家规一直没有破。这一天,比除夕还要热闹,儿女子孙们都会赶回来,几十人聚在一起庆贺母亲的生日。叫娘的,叫老太太的,叫奶奶的,叫姥姥的,还有叫太太的……此起彼伏。特别是几个孙子孙女外孙女参加工作后,生日更加热闹,不仅有生日宴,孩子们还要给母亲发红包。筵席结束后,母亲会像小孩一样清理红包,一边清理,一边念叨孩子们的名字,还会说:“给这么多钱,我去哪儿花去呀。”

母亲去世之后,初四的聚会就没有了。兄弟姐妹们也似乎缺少了到一起聚会的动机,更缺少了动力,一家一个世界,一人一片儿孙。还好,现在有视频电话,大家都在电话里见面,红包也改成抢红包,倒也热闹,但我还是感到了年氛的异样,我忽然觉得,春节也在衰老,不知那天,也会和母亲一样寿终正寝。

给哥哥回完信息,我把视频发给了姐姐,我估计这段视频她也没有见过。今年的初四哥哥在天津,姐姐、三哥在坝上高原,我和弟弟则在华北平原。虽然不在一起,但我知道,今天念叨最多的都是母亲生日这个话题,正月初四,那可是全家的“家庆”日,这是载入每个孩子心头的节日。

今年春节正是甲流爆发的时候,我和妻子都未能幸免。初三下午开始有了症状,到初四就都厉害了。早上给孩子们打电话,谁也不要回来,小心传染。这样,家里就剩我俩和一条小狗。为难的是这小狗,除了我俩,谁也不认。在我们生病期间,无人能够承担喂狗、遛狗的乐趣,身体多么不适,遛狗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遛狗回来,妻子盖着大被子仰卧在沙发的榻上,我则躺在床上,钻在被窝里,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书。只有小狗不停地转悠,一会儿到床前挠挠,一会儿到沙发边呼呼两声,不了解大白天的,为什么两个人都躺在了那里,对它的殷勤不屑一顾。

一个冬天都是晴朗的天,快过年了下了一场雪。这几天就忽晴忽阴起来,但阴天偏多。初三阴了一天,初四还是阴天,温度也降到了零下15度以下。天气晴暖的时候,屋里还挺暖和,显不出冷来,一降温才发现,屋里的温度只有16度,阴面的小屋才14度。几个邻居家也遭遇了寒冷,打电话问我家的情况,然后说,我们掏着采暖费,但享受不到该有的温暖,应该投诉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我说扛扛吧,能过就过,好歹屋里能伸出手来,耳朵还不会被冻肿,这比我小时候在坝上高原的景况好多了。那时,每个冬天手脚和耳朵都会留下冻疮。再说晴天之后,太阳出来,屋里一下就会暖和起来的。投诉只能惹得更生气,人老了,不能招惹生气,特别是不能和“大腿”扭劲。因为我已经有了经验,前几年都是投诉的,有一年还打了市长热线,但冠冕堂皇一番后,五六年了,还是这样。后来不投诉了,也就少了因投诉招惹的生气。

投诉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投诉是一种生活哲学,不投诉更需要具备模范国民应具备的素质,这是国学“忠孝信勇”一再强调的。

妻子坚信两人的感冒是被冻出来的,她扛着病体,穿着羽绒服捣鼓出了电暖气放在卧室里,客厅开启了空调,电表就呼呼地飞转起来,我担心电用完放假买不上,提醒妻子注意。妻子似乎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会降温,放假前就买了500块的电,够用。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不记的正月初四有这么冷过,暖气总是热得烫手。暖气一来,我就会在母亲卧室的暖气片上盖上一条浴巾,生怕母亲不小心烫了手。初四的晚上,我们会放一些烟花,母亲坐在打开的窗户前,乐呵呵地观看,凉风从窗户吹进来,一股淡淡的、凉丝丝的火药味道,屋里也不觉得冷,母亲更没有因为暖气不热被冻病过一次。

现在有关部门总是宣传说地球在变暖,连南极洲和北冰洋都在快速融化,看来这宣传也不够准确,我的切身感觉,这几年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至少是家里的暖气越来越冷了。

晚上翻出了和母亲过年的一些老照片,一大部分是母亲的生日照,我想发给哥哥姐姐,但终究没有发。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回忆是很痛苦的事情。特别是在冷气袭屋,病痛缠身,孤独寂寞的大节大日期间,是绝不可回忆美好过去的,过去的美好往往是今天的折磨。这折磨有一个人承受足矣。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正月初四,这是母子天性牵绊的一天,不论美好还是艰难,都难以忘却,这就是纪念。

好想念母亲,更想念母亲在世时家中的那种温暖……

2025.2.2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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