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人生(散文)

白泽轩 21小时前 3

椅子最初坐在公园里时,觉得世界是好的,阳光灿烂,旁边的梧桐树遮天蔽日,枝繁叶茂,风一吹,莎啦啦响。有鸟儿光顾,一只,两只,这方唱罢,那方登场。夏季忍不住一树的蝉鸣,月亮悄悄爬上树梢,一地的月光。椅子和树紧挨着,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在椅子坐一会儿,看一本书,打个盹,思考一些椅子不知道的问题。渐渐的椅子发现,坐在它身上的人,并不是常客,经常造访的无非是那么几个人。一个是住在九楼的老太太,她起得早,下了楼,先在固定的垃圾桶,翻一翻。捡点纸壳,塑料瓶,易拉罐,好一些能翻到一两块破铜烂铁,哪个年轻人扔掉的咸鸭蛋,大白菜,八成新的皮鞋,衣服,包包。老太太一早儿收获还是可以的,日头一杆子高了,几座高楼,矮层的楼房,行色匆匆走出一个一个人,也有一家三口人,夫妻俩的,老太太累了,将翻捡的废品,放在地上,在椅子坐一会儿。七点以后,椅子就空了,阳光照在上边,椅子散发着人的汗味,一天之中,在椅子靠一靠,歇息的人不多。大部分时间,椅子孤零零的杵在那儿,沉默不语。椅子和谁说话?它在回忆一些细节。比如,有几个晚上,一名醉汉一身酒气,在椅子上躺了一宿。椅子想过这个人一定是有许多不能说,一说就错的心事,借酒浇愁,不敢回家?或者,他背负着车贷房贷,压力很大,酒也许暂时令他忘却烦忧?椅子不懂人间事,却要零距离感受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疼痛。

椅子在一天一天老去,它的生命和人有何区别?不过是存在的价值与责任不同。椅子一遍一遍回想着,曾经有一对恋人,月上梧桐树时,一个从小区南门进来,一个在小区的楼里走出,月色如水,女孩是另一个小区的,他们手牵着手,坐在椅子上。说不尽的缠绵话,道不完的相思苦。常常是月亮钻入云层,一个个窗口的灯花灭了,女孩才站起身往回走,男孩呢?就将女孩送回她所在的小区,望着女孩在三楼的灯亮了,拉上窗帘,男孩再回去睡觉。两个人卿卿我我,谈了半年。椅子都让他俩磨出茧子,晚秋了,梧桐叶子纷纷凋落,地面铺了一层叶片。一弯月牙悬在天上,椅子发现只有男孩自己一个人,在椅子坐很久很久,打坐似的,叹息一声,又叹息一声,像一击重锤,落在大地,落在旁边的花花草草,落在椅子心里。椅子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儿?夜晚,男孩单独在椅子坐到深夜,摇摇晃晃回楼,一个月过去了,不见女孩的身影。

一场雪落在小城。椅子也落了厚厚的雪,风还是原来的风,冬天了,雪一来,掩埋了所有的过往。

整个冬天,椅子几乎是空的,没有人来坐一坐。除了三两只喜鹊,灰麻雀,落叶,对了,椅子突然想到一个老头,从村子来城里帮儿子媳妇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老头木讷,不爱说话。天嘎嘎冷,他接完孙子,必在椅子上坐一坐,抽一根烟,再上楼。媳妇讨厌烟味儿,老头上来烟瘾,憋不住,就在小广场的椅子,把烟抽完,轻手轻脚打开防盗门,进了房间。

老头一宿一宿睡不好,坐在六楼窗前,看着那把空椅子,发呆。

小区的人,上下班经过小广场见过老头儿,穿一件黑棉袄,黑布棉鞋,一对卧蚕眉,头发白了一半儿。嘴巴上一颗豆粒大黑痣,人们和他打招呼,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很卑微的弓弓腰,老头的音容笑貌,像极了我老家的父亲。

春暖花开的节气,有一天,我休息。拿了一本《北京文学》在椅子上读,捡破烂的老太太凑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我礼节性的问候了老太太,她打开了话匣子,跟我说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四号楼的一个老头心梗,儿子下班回来时,老头已经没了没了。这个人间,每天有人死去也有人出生,不奇怪。我说,多大岁数?人现在哪?老太太抬起手臂抹了一下嘴边的唾沫,啧啧,今早去火葬场化了,送老家祖坟埋了,老头估计你认识,就是嘴巴上有棵黑痣的那个……

我呆愣在原地,目光怔怔的盯着那把木椅子,内心一片空白。椅子不言不语,却把尘世的一切看的透彻。来小城的第二年,我在一家建筑公司做打字员,有一回,经理的秘书小何,一条金项链不翼而飞,当时是中午,办公室就我和小何二人,另外三个女同事出去吃饭了。小何话里话外,指向我,怀疑是我偷了她的项链。办公室是有监控的,我受不了这种冤枉气,就怼了小何,空口无凭,小心我告你诬陷。是骡子是马,调出监控看看。小何眼神闪烁,语气缓和许多,别兴师动众的,帮我找一找,我又没说是你拿的。

我执意调监控,查完监控,小何的项链被她落在沙发后面。本来看不惯办公室乱糟糟的风气,我就坡下驴辞职,炒了老板的鱿鱼。

平常没时间沿着小城走走,失业了,自由了。我想放松放松,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在黄海大街,路经月季园,驻足了。那会儿,月季花竞相开放,色彩缤纷,惊艳所有人。月季园有两排木椅,朱红色,看样子是红木?我不敢确定,椅子上坐着两位老人。他们偶尔交流一下,长时间安静的守着月季园,听风,听城市来来去去的车笛声,听对方均匀的心跳,一颗落日,挂在头顶。听一朵花绽放的声音,衣襟,皱纹里全是遮不住的花香。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偌大的城市,没有屋檐避雨,至少有一把木椅,供人歇一歇,给漂泊的灵魂安一个临时的家。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活着就该朝气蓬勃,积极向上。不辜负来世一趟,不是吗?只要一息生存,就不说找不到。我的心豁然开朗,椅子住在公园一隅,住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你来与不来,椅子桃花依旧笑春风。绝不卑躬屈膝的活着,我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有手有脚,四肢健全,总有一份职业适合我,在月季园的椅子坐到夕阳西沉,老人相互搀扶着离开,我也伸了伸懒腰,出了月季园。留下椅子与一轮象牙月,抱团取暖。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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