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前生活在鄂温克草原,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让我魂牵梦绕。特别是那里独特的民风民俗,深深感染和浸润着我,使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了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向往。
我童年的居住地是孟根楚鲁苏木,孟根楚鲁苏木向北几公里就是锡泥河苏木,苏木语意为“乡镇”。锡泥河可谓是鄂温克草原上的一颗明珠,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布里亚特人和白音呼硕敖包成为独特的民俗和风情。
锡泥河语译为“丘陵的河”,锡泥河名字的意境很逼真。站在这段草原,向西望,是起伏的浅山丘陵,向东望,是蜿蜒的伊敏河。每到六月天草长莺飞的时候,草原上的绿色便蔓延开来,把两侧的山恋和河流也都染成无垠的绿色。
伊敏河来源于巍巍兴安岭,主流域在鄂温克旗境内。从空中俯瞰,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自南向北,曲曲折折地穿过鄂温克草原,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和人民,可谓鄂温克草原的母亲河。
锡泥河苏木就坐落在伊敏河两岸,在这里生活着蒙古族的一个分支部落,布利亚特民族聚居区。
说起锡泥河布利亚特族的历史,那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布里亚特人的远祖是俄罗斯贝加尔湖沿岸的居民。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白匪被苏联红军击溃,退到俄罗斯布里亚特地区顽抗,到处抢劫牛羊和财产,绑架男子当兵,当地民不聊生。为了躲避白匪祸乱,也为了找到更适宜的生存环境,一些勇敢的布里亚特人开始迁徙。他们在迁徙过程中经历了许多困难和挑战,最终进入中国境内,并定居在鄂温克族自治旗境内伊敏河两岸的锡泥河苏木。
多年来,布利亚特人保持着独特的传统文化,文明程度比较高,他们的习俗、住房、服饰和其他蒙古族区别很大。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积累了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他们善于向兄弟民族学习,并接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因而生产、生活方式比较先进。
我和布利亚特人结缘,大约在七、八岁的年纪。我的父母在草原上工作生活,长达十五年,养成吃蒙餐的习惯,到春夏季节,我们就到布利亚特人家购买奶制品和面包。
我小时候就听爸爸讲,无论你买多少奶食,好客的主人会以自制的面包热情款待你,并在面包上涂抹希米丹(一种稀奶油),还有白糖。有一种现在叫做“试吃”的感觉,其实是布利亚特人热情好客的习俗。
一进大门,干净整洁的院子呈现在眼前,红砖铺地,迎面是一座砖木结构搭建的房子,窗前一排格桑花,扬着紫红色的笑脸迎接客人。院子一侧停靠着小四轮拖拉机,另一侧搭建着砖木结构的牲畜棚舍,圈养着他们自己培育的品种锡泥河奶牛。一位穿着蓝色花纹长袍的年长女人热情地招手,爸爸是半个蒙语通,用蒙语和她彼此问好“塔赛白诺(您好)”。
进入屋内,首先看到干净的本色地板,屋内十分整洁,家具齐全,摆放井然有序。房间分为厨房、卧室、客室,女主人把我们引进客室,招呼我们坐在木制长椅上,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面包和希米丹。
我早晨在家没吃饱,眼睛老是盯着桌上的食物,女主人见状立刻用蒙语和爸爸沟通,让他帮我拿吃食。爸爸拿起一片面包,抹上希米丹,递给我说:“小馋虫,快吃吧”,我接过来,自己又拿起一个面包片盖在上面,两个小手夹住两个面包片开吃,哈哈,一口一个月牙,两口一个钢叉,大人们看我的吃相都乐了。爸爸妈妈主要购买奶酪和奶皮子,做奶茶的配料,女主人拿出各种奶食供爸妈挑选。
好奇与儿童天生有缘,趁着他们挑选奶食的时候,我边吃面包边参观,屋里屋外转来转去,仿佛进入一个华丽的殿堂,摆设的每个物件都像艺术品,令人新奇。
走到卧室门口,闻声走出一个布利亚特少女,她穿着紫色镶着金丝边的长裙,皮肤光滑似锦缎,白里透红、天庭饱满,圆圆的脸蛋,真像一个熟透的大苹果。我赶忙打招呼“赛白诺(你好)”,她回应我,接着又清脆地讲了一串蒙语,这我可懵了,我在草原上没生活几年,除了几个单词会讲,蒙语一窍不通,我摇摇头,少女微笑地看着我,做个邀请的姿势,我明白,她允许我继续参观。
我又转到厨房,我认识烤炉和奶桶,姥姥家也有,摆在桌子上的锃明瓦亮的机器,我一个也不认识。厨房里干净整洁,空气中飘着的奶香味却令人垂涎欲滴。“梅梅,回家了”,爸爸的叫喊打断了我的参观,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因为我家距离锡泥河苏木还有几里地,见到布里亚特人的机会也不多,在供销社和那达慕大会上可以看到。布里亚特人的服饰别具特色,女子头系绸巾,未婚女子身穿溜肩式长裙,前胸打褶。已婚女子身着肩部打褶的长袍,肩部是否打褶,成为女性已婚、未婚的醒目标志。
只要供销社有这些姑娘和女人们的身影,我一定要凑前观看,羡慕地观察她们华丽别致的长袍,有时忍不住摸摸捏捏。她们发觉后总是蹲下来,爱怜地看着我,拉着我的小手,白里透红的面庞挂着微笑,明亮的眼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可惜语言不通,我只能展示自己兴奋的小脸。
在那达慕大会的篝火晚会上,草原上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大家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儿唱歌跳舞,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笑脸。在这些跳舞的人群里,布里亚特的姑娘们的服饰显得尤为漂亮,小伙子们想方设法围绕在她们周围,我也在人群中搜寻着她们的身影,跟在她们身后翩翩起舞,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跳舞,这离不开布里亚特姑娘舞姿的熏陶。
说起蒙餐,不得不联想起布里亚特包子,令人垂涎三尺。我回到家乡工作后,几次陪外地朋友来锡泥河苏木,在牧户家庭做客,品尝完美酒佳肴,最后端上来的就是布里亚特包子。布里亚特包子的原料主要用新鲜的巴尔虎羊肉,碎羊肉或羊下水切丁做馅,再放些大葱、洋葱或草原上生长的野韭菜,这种包子用料实惠,不掺杂肥肉,汤浓馅鲜皮薄,吃上一口,不膻不腻,非常美味,朋友们交口称赞。
布里亚特人的勤劳勇敢、热情好客、开放包容、高雅不俗的特质,令我倾慕,也深深印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难以忘怀。
锡泥河苏木东南方向几公里的地方,有座小山丘,称“敖包山”。敖包语译为“石头堆”,山上矗立着一座敖包,别看山形不够高大,但是一座神奇的山。周围的草原,被命名为“白音呼硕草原”,语译为“美丽富饶的草原”。
白音呼硕草原有着历史悠久的敖包祭祀文化,据传说,公元前这里就有祭祀活动,元朝时成吉思汗的军师叭斯叭为寻找蒙古风水极好的敖包,就找寻到白音呼硕敖包。
据史料记载清朝雍正十年,鄂温克人民就按照当地古老的习俗,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开始祭拜白音呼硕敖包,岁岁年年,一代又一代的草原人沿袭传统,祭祀着这座敖包,祈求神灵保佑草原风调雨顺,人畜两旺。
敖包山下,弯弯曲曲的伊敏河水好似飞龙围绕白音呼硕敖包而过,敖包右前方自然生成的太阳湖,左前方自然生成的月亮湖,成几何状分布在敖包的东南角和西南角两侧,相互辉映。
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第一部以草原为题材的影片《草原上的人们》,在白音呼硕敖包山上开拍。半个多世纪在弹指间流过,人们或许淡忘了影片的情节和人物,但《敖包相会》仍在广泛传唱,“十五的月亮”仍然升起,只有在白音呼硕你才能感觉到一路观光一路歌。
三十多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敖包山下开始建设度假村。远远望去,一座座白色的蒙古包像洁白的云朵散落在绿色的草原上,又像白色的珍珠在阳光下濯濯发光,现在这些蒙古包已经是钢筋水泥构成,经久耐用,便于粉刷,不是传统的蒙古包。
参加工作不久,单位组织野游活动,我们来到白音呼硕度假村,首先到敖包山上进行了简单的祭拜,也就是个祈愿活动。大家围绕着敖包走上三圈,为家人祈愿,我在为家人祈愿的同时也为草原祈愿,因为我深深爱恋着这片土地。
中午大家围坐在现代化的蒙古包里,包内都是蒙古族特色的家具,木制长椅和条桌上彩漆喷绘着蒙古族图案,作为蒙古民族特有的视觉符号,无处不散发着浓郁的民族气息,绽放着绚丽的色彩。那龙卷纹、犄纹、盘肠纹、行云纹,以流动的线条,蜿蜒交织的形态美化着蒙古民族的生活。
午餐当然以蒙餐为主,手把肉、炸奶酪、炒沙葱、奶茶、布里亚特包子是必须的。菜过五味,大家开始表演节目做游戏,我们单位的“著名”歌手宋姐,演唱了著名的《敖包相会》,我也表演了一只蒙古族舞蹈《马兰花》。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大家心情都很愉快,室内活动结束后,大家到包外自由活动。
这个度假村内有几户过着传统游牧生活的蒙古族牧民家庭,饲养着牛、马、羊、骆驼,在村内一定的区域放牧,力求保持天然草原特色和蒙古民族传统游牧文化。有人骑马、骑骆驼,有人和牛羊合影,有人坐勒勒车到牧民家中拜访,参观挤牛奶,亲手熬制奶茶,体验纯朴的民俗、民风,享受独特的牧民生活乐趣。
来到白音呼硕草原,我有一种久违的兴奋感和亲切感,草原上吹来的风是我熟悉的味道,草原的一草一木都似曾相识。
从山上向下环顾四周的景色,我不禁有些感慨,小的时候,父母带我到这一带玩耍钓鱼采野果,当时白音呼硕草原草木茂盛,父母不让我和弟弟乱跑,如果跑远了就淹没在草木中,难以寻觅。山下的伊敏河畔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苍翠高大的树木,还有各种结着野果的乔木树,有酸丁子、稠里子、酸杏、面果、灯笼果等等。伊敏河河面宽大,黝黑的河水深不可测,仅在几字弯处有一片沙滩,我们在那里钓鱼野炊,欢声笑语飘荡在河面上,虽然那些快乐的时光已经随着河水飘远了,但是那些美妙的记忆却尘封在心里。
十几年过去了,伊敏河河面变窄,两侧出现了成片的沙滩,太阳湖和月亮湖的水面几近干涸,河畔的树木也明显稀疏,草木不再茂盛,青草仅能盖住马蹄子。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鄂温克草原连年干旱,草场退化,另一方面是过度放牧,缺乏保护意识。作为呼伦贝尔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说到锡泥河,也深深唤起我对家乡呼伦贝尔的热爱和感激之情,这块风水宝地养育接纳了多少移民的后代,在那战乱和苦难的年代,无论来自国内还是境外,逃难的人们不远万里奔赴到呼伦贝尔草原,草原以博大的胸襟拥抱和滋养着外来的人们。如今,草原已不再年轻,开始疲惫、憔悴,作为移民的后代,守望家乡保护草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每当我打开尘封的记忆,昔日草原的那段生活,便像一股清澈的泉水,在心中汨汨流淌开来,纯净、温馨、美好,让我在不尽的回味中去体验一种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