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粽子香(散文)

傅清尘 22小时前 1

客居异乡,又逢端午来临,儿子从单位带回一盒包装精美的粽子,那精致的礼盒上印着“粽国好礼”的字样,拆开取出加热后尝上一口,却未能品尝出预想中的滋味,不免让我感概唏嘘。此刻,我被一股莫名思绪包裹,像藤蔓般缠绕心间,深深地触碰到内心柔软的地方。

早年农村,不兴过阳历节,从年头到年尾,似乎只过春节、端午、中秋三个农历传统节日,不似如今那般名目繁多,因而端午节在故乡是格外被人们看重的日子。故乡人端午节吃粽子、插艾草、挂香袋、喝雄黄酒的习俗,是自古延续至今的传统。端午当日清晨,将艾条插在门楣及窗户,寓意驱邪除病,祈福纳祥;将艾叶、薄荷、石菖蒲、白芷、藿香等中草药缝进小布包里,做成飘着吊坠的精美小香袋,佩戴在孩子们身上,具有防疫抗菌,提神醒脑的作用;午餐时,大人们将雄黄酒涂抹在孩子的额头、太阳穴和肚脐,并且让孩子们呡一小口,说是能有驱虫杀菌、解毒除湿的功效。这些传统习俗都寓意着避邪祈福、平安健康的美好愿望,至今依然在盛行,这是节日文化的魅力。

然而,最隆重的节事还是食粽的习俗,粽子是节日中当之无愧的主角,故乡的端午节总是与粽子的香气交织缠绕,香了整个夏天。端午食棕,既有愐怀先贤,传承爱国精神的寓意,也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节前几日,人们便开始备好糯米和竹叶。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碾米机,糯米需靠人力推砻碾磨,再舂米去除糙皮,然后将糯米放入清水中浸泡,两小时后沥干备用。砻,状如石磨,由上臼、下臼,播臂和支座等组成,小时候常常把它捎进童年的梦里,如今已却难找它的踪迹。而竹叶则都是到山里新鲜采摘,若是来不及进山采摘,定会有邻里乡亲援就,也不用过分担心。采摘回来的竹叶要用水泡上两三天,把叶片的毛茸及灰尘清洗干净。为了使粽子软糯香滑可口,则需在糯米里洒入适量碱水。那时农村没有食用碱,人们通常都是用稻草烧制成灰,然后按照比例兑水搅拌,待其沉淀后把碱水滗出倒入沥干的糯米中,翻拌均匀。这粽子食材的准备过程,昭示着故乡的人们对千年农耕文明的崇拜和对大自然敬重。

小时候,故乡是一片座落整齐的青砖黛瓦的老屋,由于时代久远,这些老屋已显得十分老旧,看似都历尽岁月沧桑。但老屋间的巷道却因铺着鹅卵石而显得格外洁净敞亮。每到饭时,孩子们都会端着饭碗来巷道口边吃边耍,若是今天谁家吃了啥好菜,保准瞬间全村人都知道。那年头,每家都是一年难得开几次荤,多数日子是以素食为主,因此,孩子们总盼着过年过节。夏日里,巷道口更是大人们饭后茶余聚着纳凉聊天的地方,女人们坐着一边缝补一边拉着家常,男人们则有的手执烟枪,坐在巷道的大石头上叭嗒嗒地吸着旱烟,把故乡的巷道熏染得一片欢快与温暖。这种场景,我长大后即便离乡多年,依然历历在目,常常梦中萦绕,仿佛昨日重现。

每当有人把备好的裹粽食材拿到巷道口,开始包裹粽子时,总会有邻家妯娌凑过来帮忙,说说笑笑,顿时热闹起来。那年代,邻里关系都很和睦融洽,人与人之间相处都是实心实意。平日里邻里之间相互帮忙、或遇事搭把手是习以成俗。更何况,居住在这片老屋巷子里的乡亲,从高祖繁衍下来仅十余户的人家,皆是未出五服的宗亲,故而,童年时期的邻里乡亲彼此之间更显真诚默契、情意浓浓。

端午清晨,阳光和煦,屋檐下的晨露,在夏风吹拂下摇曳成升腾的袅袅炊烟。母亲叫上我帮她一起把备好的粽子食材和扶椅、搪瓷盆搬到巷口,片刻,便引来了几个帮忙裹粽的女人。只见她们亲切地称呼着母亲,拉着近乎,有喊嫂子的,也有叫婶婶或伯母的,像飞来几只欢快活泼的喜鹊,抹了蜜的嘴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顿时,巷子里便热闹非凡。

裹粽子是门技术活,既要裹得严实又不能裹得太紧,裹得不够严实就少了嚼劲,而裏得太紧了则不够软糯,同时,还要确保裹出的粽子大小均匀,裏出漂亮的牛角尖。可别小看了这些妯娌们的手艺,瞧她们裹粽子时的娴熟动作,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先是两手捏着竹叶一卷,然后用勺子将糯米舀入竹叶卷筒,再用筷子插实,接着将竹叶往下包裏,最后用绳子缠绕打结,便裹成一个严实而嫩绿的粽子,那可真叫一手绝活,又快又好,而且匀称圆溜。母亲则专门裹带馅的粽子,说是带馅,不过是在竹叶卷简里填了几粿红豆,裏成红豆馅的粽子。那年代,物资匮乏,几乎每家都难得有裹肉馅粽、或蛋黄馅粽,最好的算是红豆馅粽子,一般都是裹碱水和盐水粽子。母亲年纪大裹得慢一点,但她裹粽时地上不会撒落一粒米。不一会儿工夫,扶椅靠背的横杆上便挂满了一串串的粽子,宛若悬挂的绿色小牛角。我在一旁认真地数了起来:“-、二、三……九,哇哦!我家一共裹了九串粽子。”此刻,我心中产生一种非常富有的满足感。其实,我早就数过,只是要大声喊出,才觉得过瘾,母亲和那些女人听着也快乐,慈善的目光投给了我。

我母亲将粽子装进搪瓷盆端回家中厨房,再将一串串的粽子放入大锅里,加入适量水,然后烧火煮烹。母亲说煮粽子要掌控好火候,先烧大火煮沸,然后再文火慢烹,这样煮出来的棕子才会软糯香滑。我跟在母亲身边,满心怀揣着吃粽子的期盼。从上午大约九点到十一点,整整煮烹了两个小时,随着锅中沸腾的汽水不断喷出的咕噜咕噜响声,厨房里早已是满屋飘香,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清素的味道,早把我肚子里的馋虫给全部勾了出来。

煮熟好的粽子,母亲总不忘给邻居们送点过去,那时又免不了要我走脚跑腿。母亲是个很孝顺的女儿,每逢佳节,她即便是家务缠身难以抽空,也总会让孩子们替她前去给外婆送去“节礼”,以表达作女儿一片心意。每当此时,这个任务指不定又要落到我头上,只见母亲提着几串刚出锅不久还带着热气腾腾的粽子、用旧报纸包捆两筒面条、捎上两把新买的蒲扇一起搁在竹篮里,然后把竹篮递到我手里,并嘱咐一番,便要我立即给外婆“送节”去。在故乡,这竹篮里的粽子、面条及蒲扇便是代表女儿给娘的端午节礼物。搁到如今,这礼实在是非常微薄,而在当年,却诠释了礼轻情意重的真实含义。

我们村离外婆家不远,隔着一片田垅和一座小山,有一条阡陌间的蜿蜓小道通往,约有三四华里。但由于全程都是泥巴路,雨天粘鞋,晴天硌脚,特别难走。我手提着竹篮快步前行,感觉篮子有点沉,只好沿途频频换手,额头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轻轻滑落。

快到外婆家时,远远见她佝偻着坐在厅堂门口的木椅上,像一丛枯藤缠绕的老树根,瘦骨嶙峋。我走近唤她,她浑浊的眼睛迟疑片刻才亮起光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拽住我,絮絮叨叨问着近况,那从指缝间渗出的慈爱,瞬间暖透了我的心。我急忙从竹篮里挑出个尚带余温的红豆粽,看她颤巍巍剥开粽叶时,满脸皱纹里漾开的笑意,竟比粽馅还要甜。

如今远在异乡,纵然粽子种类繁多,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是巷道里此起彼伏的乡音,是邻里间热络的帮衬,更是母亲裹的那口带着稻草碱香的粽子。故乡的端午,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一幅画卷:亲情的暖、邻里的诚、习俗的韵交织成线,将游子的心紧紧牵系。无论走多远,那缕从青砖黛瓦间飘来的悠悠粽香,始终是心灵的归处,在记忆深处散发着永不褪色的烟火温情。

缕缕粽子香,将我的乡愁打上味道,让我的情感也软糯起来,我愿沉浸在这不散的香韵里……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