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是有名字的:场畔地(散文)

墨寒星 1天前 13

土地是有名字的:场畔地

作为土地的名字,场畔地,顾名思义,就是场的边沿。但我这里所说的这块地,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地可以做场,场也可以做地。

何为“场”,碾轧麦子、谷物,翻晒粮食的平坦空地。

如此一来,这场畔地就有着说不完的童年故事,它就像一首永不过时的老歌,不论什么时候唱起,都能勾起我对往昔的眷恋。

记忆中的场畔地,是紧挨村口的。种的不是油菜就是大麦,而且年年如此,年年不重复,好像这场畔地就只能交替着种油菜和大麦,别的一概不能种植。

不过,这样也好。每到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那近五十亩大小的金灿灿一片,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每次上下学,我们都会尽情观赏,不是看飞舞的蝴蝶追逐嬉戏,就是紧盯一只蜜蜂在油菜花间忙碌采蜜,要不就是脱下外衣,两手撑开举过头顶,追着一只蝴蝶扑打。有时不小心追到地里,立刻遭到周围大人的呵斥,我们就赶紧退回到路上,继续边走路边欣赏。真可谓“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宋诗人杨万里诗句),那充满童趣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油菜花落,并长成越来越饱满的油菜荚,才算是告一段落。

倘若场畔地种植的不是油菜,而是大麦,我们观赏的乐趣自然就转移到大麦上,看青青的麦苗,如何一点点拔节、抽穗、成熟和收割。特别是当大麦还是幼苗的时候,我们根本分不清它和小麦苗的区别,可长着长着,它就开始疯狂地往上蹿,很快就高出小麦一大截,且颜色逐渐淡黄。等到小麦拔节的时候,它便开始抽穗。等小麦抽穗,它已经颗粒饱满了,而且和小麦的区别越来越大。那长长的麦芒,要比小麦的麦芒细长得多,也柔软得多,再加上被一层硬壳包裹的颗粒,简直就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品种。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小麦和大麦的不同,更知道了场畔地为什么年年种的不是油菜就是大麦,而不种小麦。原来油菜和大麦都比小麦早成熟二十天左右。这样一来,场畔地就如同一个多变的魔术盒,在我们的亲眼见证中,不出十日,便成了一块坚硬、光滑、平整的打麦场。

这个过程,是从场畔地的油菜或大麦收割开始的。

腾空后的场畔地,在一阵紧锣密鼓地犁地、耙地和磨地后,再借着土壤干湿适中的机会,给表面光滑的碌碡套上耕牛,一点点将松软的土壤碾轧成坚硬的打麦场。而这个场面,往往是我们这些小学生放学后所看到的最有趣的景象。

我们三五成群地放下书包,脱掉鞋,赤着脚,在刚刚碾轧好的场面上或奔跑或打闹。昔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夏日的微风吹在身上,冰凉的丝丝场面穿过脚心沁入全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闲适与惬意。有时,我们为了让碌碡碾轧地快一点,就跟在耕牛后面,大声催喊道:“驾,驾。”虽然牛的脚步有所加快,但招来大人们的呵斥:“喊啥喊,牛跟人一样,也要一点点走,不能着急。”之后,他们便反倒催起我们:“赶紧回家放下书包给猪拔草去。等过几天场面就碾好了,你们再好好玩。”我们一看已经落在树梢上的日头,便呼啦一声,背起书包跑回家中,拿起竹篮,说说笑笑地向河滩走去。

果然,没过几天,一块坚硬、光滑、平整的打麦场便呈现在我们面前,而且河滩地早熟的小麦也被一辆辆架子车拉了回来,如哨兵似的簇拥在场面上。

一年一度紧张、繁忙、热闹的三夏大忙时节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们趁打麦场刚刚碾好的机会,不但下午放学后在上面玩,中午放学和下午上学那点时间,也要顶着烈日在上面跑几圈。或在簇拥的麦梱间捉迷藏,或坐在麦梱间空隙,揉几颗麦粒放嘴里,满足一下小小的馋意,之后才急火火地回家或上学。特别是晚上,打麦场就是我们的乐园,村里二十几个小伙伴,就像事先约好似的,一吃完晚饭,都齐刷刷地来到打麦场,打闹、嬉戏、唱歌、捉迷藏,但更多的是表演节目。

那时,是崇拜英雄的年代,不论样板戏里的李玉和、郭建光、杨子荣,还是百看不厌的电影《英雄儿女》《打击侵略者》《奇袭》,其中的精彩片段,都是我们表演的内容,并且不用排练,就能把里面的剧情演得活灵活现。因此,我们一到打麦场,就开始表演起来,不是电影《英雄人女》中王成手拿报话机,对着首长大喊“向我开炮”的精彩瞬间,就是电影《奇袭》中“抓舌头”的精彩片段,抑或是《打击侵略者》中“小豆豆”在战场上被炮弹炸晕,连长叫醒他后,给他一个苹果而被拒绝的感人镜头。由于我们的投入和富有感情,每次表演,都会吸引很多饭后前来悠闲散步的大人们。他们的夸奖,如同一张张大红奖状,让我们兴奋地一玩就是大半夜,害的家人常常喊我们回家。

但是,这样的快乐时光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半个月忙假里,我们在打麦场里的活动,才更加有意义。

三夏大忙期间,除了地里人们忙着收割麦子、播种玉米外,打麦场里的碾麦子、扬场、收场、晒麦子等,都是龙口夺食的重要环节,来不得半点马虎和懈怠,而且大都是一个人顶两个人用。就连我们这些放忙假回来的小学生,也是白天挨个地里拾麦穗,晚上帮大人抱麦梱,推麦草,收麦粒。

抱麦梱,就是把从地里拉回来的麦梱,摞成一个或好几个大大的麦垛。我们就帮着把麦梱抱到麦摞跟前,由大人们再一梱梱摞起来。

推麦草,就是碾完场,把麦粒上面的麦草,用木杈抖落成一个个小堆,再用当时相当实用的“尖杈”(和木杈功能相同,前面有八根木杈杆至少有2米长,均匀地排列在一起,也有1.6米宽,木杈根部按有两个小轮,小轮后面是两根同样有2米长的闭环扶手)推到麦草垛前,让麦草垛摞的越来越大。我们就是把人员分成两组,帮大人们干推麦草的活。

这活对我们来说,就跟玩一样,一点不知道累,往往约定的时间没到,另一组就急催着让我们下来,由他们接着去推,而且一推起来,更是虎虎生风,看的大人们一个劲夸赞。

至于收麦粒,就更好理解了。就是把脱离出来带麦糠的麦粒或经过扬场后干净的麦粒及时收进仓库的过程。这往往是紧急情况下的紧急任务。

记得有一次,忙了一整天的人们正在家里吃晚饭。突然,狂风大作,天色大变,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人们马上放下饭碗,拿起自家的簸箕、脸盆就往场里跑。那时谁都清楚,刚碾完场、推完麦草的麦粒还躺在场面上,如果不及时收回仓库,很有可能被暴风雨吹跑冲走。因此,只要能出动的,几乎全员参加。我们也不能落后,跑得比大人都快。就这,当我们刚跑到打麦场,狂风裹着暴雨就倾盆而下。

当时,天已经大黑,打麦场四周的电灯因狂风而紧急断电,整个打麦场瞬间漆黑一片。人们只能借着仅有的几个手电光和不时炸响的雷电光,将平铺在场面上的麦粒,一边清扫,一边用簸箕或脸盆地给仓库端。风越吹越猛,雨越下越大,忙碌的人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知道自己端着麦粒跑了多少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干劲抢收麦粒。就这样,当所有的麦粒全部收进仓库,也没见一个人掉队半步,那种关键时候龙口夺食的干劲,在全村男女老少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全身被雨水浇透,他们也一点都不含糊。这真应了“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谚语,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就这样,整个三夏大忙期间,我们都像大人们一样,玩耍在打麦场,忙碌在打麦场,度过了快乐而有意义的日子。直到麦子收完,晒干,一部分交了公粮,一部分分给各家各户,打麦场的使命才渐渐结束。这时,人们又开始犁地,耙地,磨地,种上油菜或大麦,曾经热热闹闹的打麦场终归平静,也恢复了场畔地的模样,开始了新一轮的希望之旅。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昔日的场畔地早已被当成宅基地盖起了红砖大瓦房。社会的进步和农用工具的机械化使用,也早已让成熟的麦子和油菜还没割倒就被颗粒归仓,人们再也不需要套上耕牛一会儿将耕地变成打麦场,一会儿又将打麦场变成耕地,场畔地被永远的封存在记忆的深处。但对我而言,每次回老家路过村口,都要看看那几间红砖大瓦房,静静地瞩目良久,然后,才不舍地离开。

我多想再回到从前,和我的伙伴们一起,让发生在场畔地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

我知道,时光不会倒流,过去发生在场畔地里的一切都将一去不复返,唯有那份儿时的纯真感情和美好的回忆,将永远伴随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二0二五年五月九日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