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散文)

夏侯景逸 11小时前 1

我算了一下,十二个白天,连着十二个黑夜。我和父亲住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确切的说,父女俩住在那张床上。先不说一日三餐,就提一提输液,一袋子三斤重的白蛋白,从护士上班清晨八点左右,开始输液,轮轴运转到第二天这个时间段。输得慢了,能糟蹋三分之一的白蛋白,输得快了,唯恐老爷子的心脏受刺激,也挨护士批评。单单父亲本身也熬得心烦意乱,我体重一百二十八,底盘再稳,经不起如此摇晃。父亲埋怨,甚至破口大骂。我堆着笑,哄父亲。现在,父亲像个孩子。他需要人陪伴,壮胆。我不得不藏起暴脾气,不得不低眉顺眼,忍着父亲的各种性子。只要他开心,端着饭碗吃饭,好好睡觉。我们也值了。

医院的床位一直很紧张,医科大附属一院,从医术,仪器,医务人员的素质来说,整体上很说得过去。

医生也好,护士也罢。对患者像自己的亲人,这一点小地方医院没有可比性。

住院期间,管床护士小王,细致入微的关照父亲。不嫌弃父亲身上的屎尿,给擦拭,嘱咐我们如何护理,针对父亲的病情,制定出一整套护理方案。亲力亲为,示范出来,现场手把手教我俩,还有另一名值班护士小刘,前几天,我对护理父亲的某项操作不熟练,黄昏时分,小刘已经换下护士服装,准备回家。我欲言又止,小刘说,老爷子哪里出了问题?我只好说了缘由。小刘二话没说,挽起袖子,进了病房。一番行云流水般的操作,确认我掌握到要领,才离开病房。我内心如浴春风,一份人间的温暖,迅速在我身体里蔓延。在这个物欲横流,薄情的世界,我知道,尚有小王,小刘这样心存善念,一身正能量的白衣天使。我明白,这些天,在父亲接受第二次手术过程中,小王,小刘,护士长以及刘教授的肛肠科团队,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树起一座精神的金字塔,那天午后,父亲吃了饭,睡了。父亲睡着了,说胡话。他说,他看到故去多年的祖父。他说,祖父依然穿着藏青色的中山服,黑裤子。笑吟吟的站在父亲面前,父亲说着说着,就又迷瞪了。十二天里,父亲在是睡非睡之间徘徊。他看到很多死去的人,不仅仅是我祖父,我四叔,我二姑,尚有南河屯许多老亲旧邻。我问父亲,他们说什么了?在那边过得怎么样?父亲摇摇头,不详细,也没说话。他们见到父亲,只是擦肩而过。梦醒后的父亲,叹了口气,唉!回家吧。我不想在医院呆了,我说,你回家可以,要吃饭,下床运动。身体有了力量,才有抵抗疾病的资本。父亲点点头,你把露露杏仁露拿来,我喝。

父亲喜欢喝露露杏仁露,没来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前的一个月,父亲对露露杏仁露念念不忘,每次都喝完一罐,在医科大住院也是,白开水不感兴趣,小声说想喝露露杏仁露,弟立马下楼,在联合路附近的超市买来一箱。昨天下午出院,一箱露露父亲喝得剩一罐了。父亲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去何处走一走,我们会全力以赴满足。

护士长带领她的团队,每天早晚来病房,查看病人的治疗情况。褥疮,翻身,忌讳久坐,久躺。建议患者多锻炼,多呼吸新鲜空气,多放眼世界,心胸开阔,别当自己是个病人,心态决定一切。

一个心态决定胜负,让我醍醐灌顶。很多年里,无论是在村庄的前半生,抑或眼下在城市十年。我有一个毛病,就是焦虑症。总将事情想象的复杂,棘手,不可收拾。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会展开想象的空间,把最坏的结果,演练一百遍,一千遍。扩大事情的范围,殊不知,尘埃落定后,我是自己给自己套了一条枷锁。本是轻如鸿毛,我则当成泰山压顶。搞得精疲力竭不说,被坏情绪折磨得看什么也不顺眼,认为谁都是我的敌人,仇家。

也许,这是原生家庭带给我的负面东西。曾经有不少人劝过我,别夸大事件的后果,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六年时光,我和弟,陪伴父亲母亲,医院,家,单位,高铁站,客运站,来回穿梭,像一条鳗鱼,活得并不轻松。静下心来,仔细揣摩。哪个人活得逍遥自在?成年人,基本是一地鸡毛。白天做人,晚上,像个孤魂野鬼,一次一次心灵拷问,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四十到五十岁的分界岭,青春回不去,逐渐接受一个铁的事实,慢慢摇摇晃晃走向苍老。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有时候,你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突如其来的祸患,黄河水决定似的,排山倒海扑来。你来不及抓住美丽韶华的尾巴,就被无穷无尽的悲欢离合,卷进漩涡,你必须用尽力气,挣扎,拼搏,直至摆脱灰色死亡的对视与笼罩。

那天,旁边病房一位小伙子称呼我阿姨,我不免有些黯然神伤,走着走着,人就老了。人家喊我阿姨,事实上是尊重,问题来了,我心里不得劲儿。反思一下,我半生归来,额头有了皱纹,岁月的痕迹,不服老不行。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颗少年的心。对世界,对城市,对村庄,对人,对牛马羊,对大草原,;对蓝天白云,对黄河长江,对万里长城,对祖国,永远揣着澎湃的激情,昂扬的斗志,努力拼一把的坚持。

比如,逆境,顺境,我依旧如故痴爱的文学。我可以一边护理手术后,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一边手机打字,写点豆腐块。在父亲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不缺席,即使放弃稳定的工作,我也不后悔。父亲母亲给我生命把我的命拿去也心安。好了,说一说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床,我观察到一个环节,肛肠科的患者,在市内居住的,上午或者下午输完液,就打道回府了。最早住院那会儿,我不懂这个门道。租了一张床,硬邦邦的硌人,老腰睡一宿,第二天起来,腰干脆不能动弹。得用手捶打一阵儿,揉一揉,捏一捏。腰不发板了,活跃了,就不疼。不然,疼得要命。后来,我认真研究,了解到有患者白天来输液,夜里回去休息。好家伙,他她的床,我借住一宿。医院是细菌繁殖基地,患者用的被子,床单,枕套。我是不碰触的。别无选择的状态下,我找来自己的薄被,褥子,枕着自己的衣服,也将就一晚。总比睡硬板床强。

的确,有那么一刻也犯膈应,床上不清楚躺过多少猝死,病死之人。不敢,根本不敢去咂磨。医院每天有死去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其实,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大不了。诈尸?孤魂到处游走,寻找替罪羊。忌惮什么?越忌惮,事儿就越多,越凌乱。人到最终,谁不是被一只铁匣子收走?嘚瑟什么?万贯家产,美若天仙,富可敌国,你再高贵的身价,最后也是一样的结局。

说心里话,这十二天,十二夜,我崩溃过。我躲在六楼一个步梯过道,狠狠地哭了一顿。我是咬着牙,没出声的哭,我一把一把抹着泪,怕别人看见,我打开抖音,将声音调到中度,以此掩盖我兵荒马乱的心灵之城,我哭够了之后,身体就轻松了。这么着我打开手机,留一串文字,做一个来到医科大附属第一医院二部六楼肛肠科的记录。对,我来过,不但是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尽管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但是,二周以后,父亲还得复查,我们不得不卷土重来。

医院说白了,不是人呆的地方。医院又是人满为患,周六周日也有人来就诊,住院。平时门诊部,热闹得像农村的农贸大市场。人啊人,攒了一辈子的积蓄,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有病了统统填进医院这个大窟窿里了。所以啊,难得人间清醒,遇事遇人,不生气,不情绪化,心态摆正。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到了这个倒霉年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遇事不往心里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别来什么情啊爱啊,人生下半场拼的是健康,其余的全是鸡腚拴绳——扯淡。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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