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妈在哪儿,家在哪儿。”可如今,许多老人将这话改成了“孙子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一切围绕孙子转”,俨然成了老一辈人的生活信条。我在南京江宁的儿子儿媳,生怕孙子“输在起跑线上”,早在他幼儿园大班毕业前,便开始四处奔波,只为在市区寻一所小学名校。我和老伴自然全力支持,一家人齐心协力,终于在2023年开春,将新家搬到了市中心的峨眉岭某小区,旨在迎接2024年8月拉萨路小学老师的“家访”,好让2018年8月15日出生的孙子,能顺理成章地在9月1日踏入该校一年级的课堂。
新家所在的峨眉岭小区群,地理位置极为优越。紧邻地铁2号线汉中路1号口,与乌龙潭、龙蟠里、清凉山、陶风楼、教忠祠、魏源故居、惜阴书院等著名古迹毗邻而居;与五台山体育馆隔路相望,距新街口也仅有两站路,交通便捷,区位堪称绝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来南京治疗眼疾,多次途经峨眉岭。那时,我几乎每天都抄近路,往返于大王府巷和省工人医院(现省人民医院)之间。谁料想,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我这个曾经的安徽小知青,竟成了这里的常住居民,委实让我心花怒放,总觉得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的特意安排,因而要倍加珍惜。所以入住不久,我便趁着早晚闲暇,带着老伴熟悉周边的生活环境,还积极与主管小区的龙蟠里社区取得了联系。
2025年3月12日植树节下午,我刚骑车把放学的孙子接回家,就接到了社区网格员小刘的电话。他热情邀请我参加社区次日举办的摄影培训班,我欣然答应。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送走孙子上学后,我准时来到社区办公室,参加了“适我乐土,我居我处”中老年居民摄影培训班。授课的董老师来自南京艺术学院,他年轻干练,教学很有一套。为了让我们将理论更好地运用到实践中,他特意带领我们走进了乌龙潭公园。这个安排,一下子触动了我的心弦,让我内心激动不已。再次见到乌龙潭,就像与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它的一草一木、一桥一水、一花一卉、一碑一亭,都让我倍感亲切,充满新鲜感。
当年的乌龙潭,没有大门围栏,人们可以随意出入。那时潭边的风景,朴素自然,未经雕琢,保持着原生态的模样,恰似一位不施粉黛的山姑,透着质朴天然之美。如今的乌龙潭,虽延续了免费开放的传统,却增设了两个门卡。东北角的北大门面向广州路,西南角的南大门对着虎踞路。两个门都装上了电动门,相比之下,南大门更为宽敞、规整。
我们首先来到南大门。门卫告诉我们,十年前这里是个纯原木拱门。现在,大门的门柱两旁镶嵌着一对竖立的木框,上面镂刻着一副红底黑字的颜体春联,乃我国著名楹联家鉴君撰写并手书。上联曰:“龙从百丈潭中起”,下联曰:“春自千重锦上来”,对仗工整,文气十足。门卫室旁,一座有着马头墙造型的雪白门楼高耸而立,上面镶嵌着书法名家蒋正义先生题写的“乌龙潭公园”五个竖排铁质草书,黑白分明,笔力虬劲,如枯藤悬于悬崖。与之呼应的是,迎街十多米长的粉墙上,也镶嵌着蒋先生所书的横排铁质草书,字体更大,古朴大气,极具视觉冲击力。
踏入园中,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蓝天白云之下,一湾湖水在春日暖阳的映照下,碧波荡漾,浮光耀金,缓缓向右侧前方的绿雾深处延展。近处,几眼喷泉欢快地喷涌着,水声哗哗,洁白的水帘如花朵盛开,四溅的水星似玉珠落盘。远处,一座六角双层古亭巍然矗立,飞檐翘角,它的倒影在湖面摇曳生姿,随着涟漪轻漾,古韵悠然。大家一边沉醉于美景,一边忙着调整焦距。枝头的桃花红若朝霞,热烈奔放;成片的二月兰紫如绒毯,铺满大地;琼花簇拥,洁白如雪,纯净雅致。还有翠绿的兰草、典雅的松柏、虬曲的紫薇、挺拔的白玉兰……在争奇斗艳。最吸引我的,是潭边那几棵歪斜的老柳。它们树皮深褐,皲裂如铁,尽显沧桑老态,可新抽出的柳枝却含苞吐绿,点点鹅黄,满是勃勃生机。柳枝丝丝垂挂,宛如从天而降的雨帘,随风在碧波之上摇曳,灵动鲜活,似蜻蜓点水般美妙。
董老师耐心地讲解着选景、拍摄的技巧,大家兴致高涨,纷纷拿起手机,一路走一路拍。沿着南岸甬道缓缓前行,先后经过古色古香的龙游亭和“石头记”,便来到了藕香榭,也就是颜真卿书画院,一股翰墨书香扑面而来。接着,是坐南朝北的曹雪芹纪念馆,飞檐翘角,高大雄伟。门口的对联很有韵味,我忙记录下来:“几番成败兴衰引来笔下幽思心中血泪,多少悲欢离合写出人间青史梦里红楼。”越过两道跨潭而建的平行古桥,只见两桥之间的水潭上,一座汉白玉的曹雪芹坐姿雕像静静矗立着,他神态悠然,仿佛依然沉浸在红楼梦境的思索之中。
继续前行,在潭水渐窄的南岸,一座高大的徽式照壁突然映入眼帘。照壁中央镶嵌着一块黑色大理石,上面刻着南京艺术学院教授、“扬州画派”研究会名誉会长周积寅先生手书的散文名篇《三游乌龙潭记》,作者是明代文学家、“竟陵派”创始人之一的谭元春。读完此文,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随后,我们踏上一座宽敞的景观桥。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书法家沈科题写的“中国象棋桥”五个行草大字。这座桥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定为“世界最大的景观象棋棋盘”。巨大的石头棋子散落桥上,游客们可以坐在棋子上休息,顺便研究残局,别具一番趣味。
过了象棋桥,走进一道连廊。连廊尽头的花草丛中,一块白石矗立,上面刻着“书魂”二字,小字注明“萧娴年九六”。它像是一位引路者,将我们带入一座青砖黛瓦、坐东朝西的徽派院落。石雕门楣上,“颜鲁公祠”四个颜体绿色大字,古朴庄严,透着肃穆之感。穿过院落,进入高大宽敞的殿堂,颜真卿身着官袍、头戴官帽、身披红绫、挥毫泼墨的立体造像栩栩如生。上方硕大的紫红横匾上,赵朴初先生题写的“书坛泰斗”四个金色大字,笔力遒劲,飘逸洒脱。造像两侧,是沈鹏先生撰书的对联“翰墨见精神两间三快帖,勋名垂竹帛千古一清臣”。两旁立柱上,则是网友“金陵夜寂”被选中的长联“变法开风集书道大成古今咸效,守忠死节树品行高范中外同钦”,字里行间满是对颜真卿的景仰。这座建于1998年的纪念馆,通过“世代簪缨、儒雅传承;才兼文武、忠义凛然;大唐书圣、筋骨雄浑;建祠放生,泽被后世;勒石铭碑、以志将来”等五个部分,详细展现了颜氏家族的荣耀、颜真卿的生平与书法成就,以及颜鲁公祠的变迁与传承,资料丰富翔实。
出祠西行,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一座铜制立体雕像坐北朝南而立。走近细看,原来是魏源先生。他两眼炯炯有神,昂首挺胸,山羊胡翘起,目光凝视前方。左手持册,右手执笔,仿佛正在挥毫著述,将思想的火花凝聚于笔尖,让人不禁肃然起敬。雕像身后,重建的魏源故居静静伫立,无声诉说着往昔那些惊动海内外的故事。
紧挨着魏源故居的,是颜真卿担任昇州刺史时建立的放生庵。庵前有著名的放生池,池旁立着颜真卿亲笔撰书的《放生池碑记》,遗憾的是年代久远,字迹漫漶,令人惋惜。
再往前走,便是一道极具特色的文化墙。据考证,乌龙潭早期曾有二十余位历史文化名人在此聚居,许多故居已无法复建,于是便建了这道文化墙用以展示。此墙采用青石雕刻,总长约60余米,上面雕刻着“月夜巧对”、“随园话诗”等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和人物造型。
当大家集中于水中的一座古亭进行活动总结时,我才得知此亭的来历。它是清代光绪七年(1881年),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刘坤一为表彰薛时雨教书育人的精神而建。薛时雨是清代咸丰三年进士,曾授嘉兴知县,官至杭州知府,兼督粮道,还代行布政、按察两司事,是台湾第一巡抚刘铭传的亲家,也是晚清著名词家。此亭是在废弃的“肥月亭”基础上重建的,名曰“宛在亭”,取自《诗经》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之意。它立于潭中小岛上,古朴典雅,宛如一位妙龄少女亭亭玉立于一池春水之中,倒影婀娜,如梦似幻。更让我惊喜的是,薛时雨竟是全椒人,是与我们和县仅一河之隔的安徽老乡!
跨过高耸的乌龙桥,本想从东门返回,却发现大门紧闭,只好作罢。不过,东门左侧,一座带有马头墙和花窗的粉墙高高耸立,墙上的黑色大理石上,镶嵌着武中奇先生题写的“乌龙潭公园”五个大字,金光闪闪,苍劲有力。大门右下方,一块石碑静静伫立,上面刻着一段楷书金字:“一九八二年南京市政府市长办公会议决定整治乌龙潭并以王字(82)一三七号文批准成立南京乌龙潭公园。一九八七年秋立。”至此,我终于知晓了这座公园的“生辰”。难怪当年它处于“散养”状态,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模样。如今,它已蝶变为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世外桃源。这里春光明媚,湖水轻漾;花木扶疏,鸟鸣婉转;亭台楼阁,流光溢彩;古迹遍布,诗意流淌,重现了金陵古邑“西城之冠”的辉煌。
与乌龙潭的“第二次握手”,是我前世修来的缘分。半个世纪,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短暂一瞬。当年那个在乌龙潭畔寻求庇护的安徽小知青,如今已是一位儿孙绕膝的古稀老人。抚今追昔,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怎能不让我感慨万千?
2025年3月草稿于和县
2025年4月定稿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