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她是中国最神秘的女作家,几乎很少抛头露面,你在所有作家扎堆的地方都找不到她。都在说是继莫言获得诺奖之后,她是最有可能获得诺奖的中国当代作家。
但,这不是我读残雪的理由。
“城边上有一条黄泥街,我记得非常真切。但是他们都说没有这么一条街。
我去找,穿过黄色的尘埃,穿过被尘埃蒙着的人影,我去找黄泥街。
我逢人就问:“这是不是黄泥街?”所有的人都向我瞪着死鱼的眼珠,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影子在火热的柏油路上茫然地移动,太阳把我的眼眶内晒得焦干,眼珠像玻璃珠似的在眼眶里滞住了。我的眼珠大概也成了死鱼的眼珠,我还在费力地辨认着。
我来到一条街,房子全塌了,街边躺着一些乞丐。我记起那破败的门框上从前有一个蛛网。但老乞丐说:“红蜘蛛?今年是哪一年啦?”一只像金龟子那么大的绿头苍蝇从他头发里掉下来。
黑色的烟灰像倒垃圾似地从天上倒下来,那灰咸津津的,有点像磺胺药片的味道。一个小孩迎面跑来,一边挖出鼻子里的灰土一边告诉我:“死了两个癌病人,在那边。”
我跟着他走去,看见了铁门,铁门已经朽坏,一排乌鸦站在那尖尖的铁刺上,刺鼻的死尸臭味弥漫在空中。
乞丐们已经睡去,在梦中咂摸着舔那咸津津的烟灰。
有一个梦,那梦是一条青蛇,温柔而冰凉地从我肩头挂下来……”
所有故事都指向现实本质。街上的人们是麻木的,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活下去。仔细看,每一个情节都是映射,人啊,“猫头鹰”、“疯猫疯狗”、“黑蘑菇”都有其意义。这条街,残雪写得很脏。
这本《黄泥街》用纯粹的诗性语言构建了一幅末日景象,其中的每个人都躲不过难逃一死的命运,然而,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死神进行着殊死一战。残雪的第一部小说就这么成熟、老练,浑然一体,很难想象她是在做裁缝的空隙中写出来的。黄泥街这个街区,完全是把现实用荒诞不经的梦呓说出来,是似曾相识的历史,不过更诡异、离奇、压抑。
我坦言,我读不懂残雪。这并不妨碍我买她的小说《黄泥街》,来装饰我的书架。
便有人说“不读残雪是残忍的。”
我说,手机霸占了中国人的时间,无暇顾及残雪。我在读,可是,只见残雪,迷离恍惚。梦呓般,在自言自语。
有人对我说,想读懂残雪,建议你读一下残雪和邓晓芒兄妹的对谈集《于天上看见深渊》。
然后,我读《于天上看见深渊》。残雪在天上说:“我就是感到欢乐才写《黄泥街》,写的时候也是无限欢乐的。”“痛哭流涕的时候难道没有欢乐?我也有自虐,我的作品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自虐。我的这个自虐本身做起来就有欢乐。”
就,更不懂了。
有人说她是文学家中的哲学家:“在她的小说里面,人物和情节都被瓦解掉了,不是没有,而是不那么重要。典型环境的塑造,她倒是挺重视,但也没有那么重视。我觉得她更重视的是,人特殊命运里的普遍性,以及用小说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人的命运和社会的哲学状态。或者,可以这样说,她就是当代汉语作家里的哲学家,而且几乎唯一的。”
这话,我,也听不懂。
换句话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残雪的自虐,体现在写作历程是一个矛盾的自我寻找之路,“她有意识地从苦难中,从人心最隐蔽、最阴暗的角落中,从地狱中去发现她的真我。”
阅读过程中,其实可以感知到残雪在把自己往绝境上逼的快感和危机,这和她的潜意识写作密不可分。稍微有点写作经验的人就知道,这样写作让它看起来几乎是一部不可能的作品。如果残雪不把它写出来,还有谁能用语言撑起这样“美丽”的世界。
有读者是这样评价说《黄泥街》:“很好,意识流,说白了,就是胡说八道,但好看。”
他说得很直白。
残雪,她是中国的卡夫卡。她是孤独的。她的作品是晦涩难懂的。悲观哲学大师叔本华说:“只有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热爱孤独,那他就是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
因为,孤独总是不可附加其他意义。我问自己,如果你曾被社会边缘化,孤独如残雪的过往,你会怎样去看待这个社会?她有过被剥夺的十年。于是,她给了你一篇篇恶的,童话般的故事。
我知道,“于天上看见深渊”,是鲁迅先生说的,他说,“于狂歌浩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是鲁迅先生说在他写的散文诗《墓碣文》里的话。
《于天上看见深渊》里残雪和哥哥晓芒对话:
“晓芒:诗人不是侠客。
残雪:我就是感到欢乐才写《黄泥街》,写的时候也是无限欢乐的。
晓芒:即算没有那些社会丑恶现象,你也要批判,因为批判很过瘾。”
她哥晓芒是个哲学家。
有趣的是,残雪在国外比在国内更受欢迎。据说,因其跳跃式的虚幻性的叙事,她的作品被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以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选为授课材料。“批判”,是西方人很喜欢的一个词。
残雪在汉语文学里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她说过,“我想,我们都不是天才,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差距。”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我的肤浅而隔阂了残雪……我放下了残雪,起身,去烧一杯咖啡……
2025。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