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学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没有兴趣爱好,就缺乏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的向往,可能问题多多,隐患重重,滋生“犯罪”诱因。
从小到大,回顾记忆的河流。一路上,我总是爱上这,爱上那。小学,恋上香烟纸。每天晚上,都带着香烟纸入睡,让它在梦乡里汇成一条暖流,滋润我甜蜜的梦乡。家乡地处偏僻,乡亲们虽然勤劳耕作,却逃不掉贫困的厄运。
香烟纸成了难能可贵的物品。哪怕是抽烟的人家,都舍不得随意丢弃,放在旱厕中,当成手纸使用。虽然残留的烟丝可能硌屁股,但那时候的人们没那么讲究。粗糙的皮肤,毫不碍事。
我像饿极的狼,四处搜寻猎物——香烟纸。垃圾堆是常去的场所,虽然扔的人不多,但总还是有。垃圾堆里,苍蝇飞舞,嗡嗡地聒噪不已,吵得人的耳朵不得安宁,我忍着腐烂的臭味,捂着鼻子,四处搜寻。偶然看到一个,立马跑过去,跳上垃圾堆,踩着碎石,小心翼翼地弯腰,以手为锄,挖出香烟纸,拍拍上面的泥土。要是沾有水渍,那就放到太阳底下晒干;要是纸上许多脏物,那就拿到小溪里清洗干净,再进行晒干。
旱厕里多,但不问自取,就是偷。我家风纯正,不敢行这般偷窃之事。某次,我央求母亲带我到村长家。村长家较为富裕,爱抽香烟,旱厕里积攒了许多香烟纸。母亲破天荒地点头答应,我跟在她身后。村长同意了,我飞奔到他家旱厕里,丝毫不觉得臭,从上翻到下,一连找到十几张,高兴得我差点原地起飞。
找完,我还瞅瞅他家的厕所坑里,里面花花绿绿,也有不少香烟纸。我恨不得徒手捡起,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那实在太脏。
四岁时,我经历一场火灾,全身大面积烧伤,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两个月。虽然疼痛,手术艰难,但不哭不闹,同病房的中年男子,看到我如此勇敢,对我竖起大拇指。聊天中,他意外得知我对香烟纸的痴迷,将收藏多年的几十张统统送给我。我不敢置信地接到手中,看到各式各样的香烟纸,还有不少从未见过的品牌,简直如同来到天堂。一下子,疼痛减轻不少,似乎泪水都是甜的。
香烟纸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讲,可是最好的玩具。我们常把它叠成三角包,约上三五伙伴,互相比拼扇纸包。剪刀石头布定谁先扇,扇翻者赢。哪怕天黑,光线昏暗,夕阳已经沉入远山许久,我们依然恋恋不舍。直到母亲站在门口喊着:“回家吃饭了。”我们才收拾起香烟纸,约好明天再战,匆匆跑回家。
除了扇,我还把香烟纸当成装饰画,贴在墙壁上。泥土房,黄泥墙,冬暖夏凉,但就是不好看,我用米饭作胶水,选择漂亮的,细心地贴,抹平每一个角。贴好,站在远处,上下观望,像过年时贴春联般,觉得横竖端正,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可是,有时,我的香烟纸输光了,就又急着从墙上撕下来,充当扳本的资本。贴得有多细心,撕得就有多“惨烈”——保证不能撕破,不然扇的时候,伙伴们根本不要。
时光流转,慢慢长大,我蹿到了一米二,可以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那时,我12岁,读初中,窗外数位同学正在打乒乓球,你来我往,你抽我挡,嗒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太阳高照,汗水细密,闪着亮光,看到我心潮澎湃。
我想加入其中,可是大家都不熟悉。他们压根不同意,我只能望洋兴叹。流行的风从最初的几人开始刮,直到整个校园。教室里,下课后,老师不在教室,我们就用课桌当球桌,尽管面积很小,大家还是津津有味地打起来。
同班同学允许我玩,但大家轮流,球拍主人除外。照例,他有机会多玩几局,我们没意见。要不然,连玩的机会都没有。每次看到球拍主人,我们都拍着马屁,极尽阿谀之态,连打饭这样的跑腿事都可代劳。
我看着,球拍主人有这福利,想着要不也买副球拍。我跟同村伙伴提及此事,他一个劲地怂恿。我家里穷,哪来的闲钱?硬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掏出了多年的储蓄,将近一元;等着妈妈上山干活时,偷拿两元;饿了将近三餐,将饭票省下来换钱……如此,才攒够球拍的钱。我跑到街上,买来球拍,拿回学校时,宛如凯旋的将军。到教室门口,我更是疯狂,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态,急匆匆地跑起来,高举着红双喜牌球拍,嘴里高呼着:“打球了,打球了!”
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同学,有男有女,大家都视我如明星。有了球拍,只有要空。我们就搬开桌子的书籍,全塞进抽屉,或者干脆往地上一掀,中间加根棍子为界线,有滋有味地打起来。
课桌虽然小,但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发挥。大家不断地打,打球技术越来越高。那么一点空间,我们居然能杀球,球弹起来,砸落在女生的头上。我们一边捡球,一边说对不起,没等对方说没关系,就又投入战局。
那些天,我享受着难得的待遇。同学从家里带来的好菜,我得以品尝不少,肥肥的猪肉是那样丝滑;不会做的作业,立马有人把答案告诉我;就连老师要来考试的小道消息,都有人事先通知……
好日子没持续几天。某天早晨,我起床后,洗完脸,一如往常地走进教室晨读,一看抽屉,球拍不见了。一下子,我宛如天塌,阳光消失不见,换成无边的阴霾。
我懊恼不已,站在教室门口,像个泼妇似的,破口大骂:“哪个该死的贼,遭天遣的贼,偷了老子的球拍。被我逮到,一定打死你。”
球拍丢了,我心急如焚,怀疑这,怀疑那,四处询问。每有人打球,我立马上前查看,看球拍上有没有我做的记号,没有,还是没有。直到毕业,我的球拍都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球拍没了,对打球似乎也失了兴趣。窗外的乒乓球声依然嗒嗒作响,可那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很快,我迷上写作。1998年,我读中专,学习水产。除了专业知识外,我总想着不能虚度光阴,做些有意义的事,增加自己的实力,为未来走上工作岗位,打下坚实的基础。
周末,我时常走进阅览室,通过办理的借阅证,借来杂志报纸阅读,看到心动的文章,也想着投稿。恰好,村庄里有位老兵,已经70高龄,曾数次坐在门槛上,跟我们讲国民党抓壮丁的故事——他被抓,训练,上战场,侥幸捡了一命;被革命队伍俘虏,成为解放军的一员;参加淮海战役,最终负伤退伍,重新务农……
听时,我热血沸腾。我想着把他的故事改编,创作出文章,争取投稿。写时,我才尽词穷,拥有的写作能力与词汇量根本无法支撑自己写出优秀的作品。尽管天气炎热,酷暑炎火,我趴在床上,花费半天的工夫写,再改了四五遍,那孜孜不倦的精神,不亚于“九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同学看到我,笑着调侃,让我“苟富贵,莫相忘”。
我找来新纸张,重新誊抄一遍,塞进信封,按着阅览室里抄来的杂志社地址填写,笔划工整,不敢连笔,最后贴上邮票。
寄出后,石沉大海。投了数次,皆如此。不光种得不多,也颗粒无收,但点燃了我写作的火种。毕业后,我当了一名人民教师,教语文。学生写作是个难题,教写作更是难上加难,为了摸清路线,找到门道,我更陷入写作中,不可自拔。
生活中的事,教学中的事,班级中的事,都被我进行构思,写入文章;愤怒的事,开心的事,忐忑的事,都被我如实记录,成为作品;过去的回忆,现实的冲击,未来的畅想,都被我变成只言片语,整理收藏。
为了写作,我放弃了玩耍的时间。同事约我外出,我却摇摇头,说要写作。星期六,学校放假,学生回家,偌大的校园没有一个人,只是鸟儿的啁啾,风儿的吹拂,叶子的沙沙作响,像无数翻动的书页,我走进教室,就像学生般,坐在课桌前,拿起钢笔,对着纸,一行行写起来。
从学生到老师,身份虽然转变,但没有离开象牙塔,对教室有着莫名的亲切,如同游鱼入水,似乎只要坐进去,心就安了,学习的状态就来了,我又变成那个求学的孩子,不知疲倦。
断断续续写了三年,写了几百篇,常常投稿,根本没有中,一无例外全被“枪毙”。直到2005年,人间最美四月天,春风吹拂,春水荡漾,春草碧绿,我通过学校电脑,在百度输入自己的名字,意外看到《我的班主任老单》发表在《儿童文学》中,那种欣喜与激动,就像中了百万大奖。
如此,我再接再厉,虽然一路坎坷,但从没放弃,直到今天,电脑里已经存储近4000篇文章,发表近300篇,对于各种写作技能算是熟能生巧。常常,收到校刊与稿费,幸福敲着门,闯进我的心中。
亲爱的朋友,找个兴趣吧!当烟纸在黄泥墙上绽放春光,当球拍在课桌间划出银弧,当钢笔在稿纸上洇开墨痕,那些被兴趣点亮的时光,自会连成最圆满的人生抛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