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听见了远山的呼唤,那样真真切切,那样生动富有,风儿微微,草木摇曳。那是真的听得见的。无论季节交替,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听得见它呼吸的声音。
那山那水,一花一草。鸟鸣叽啾,云儿悠悠,就像诗画映入眼帘,刻入骨髓,时时刻刻伴随着我,伴我入梦,伴我远行。
儿时,爷爷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总会在空余时间监督我和妹妹要我每天坚持读书写字,看谁的字写得多,写得好。尽管他是一个大老粗目不识丁。但他会用粗糙的指头一个一个的去数。哪怕你就是写的阿拉伯数字,只要不重复就行。合上书本写不出字来的时候,父亲就提示我到堂屋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于是我发现堂屋中有对联的文字,有墙画的文字,尽管那时根本不懂对联以及画上文字的内涵,但是我会把简单的文字记下来,马上把它写在空格的横格里,然后问父亲那个字读什么。妹妹比我还小,一般情况,她是按部就班。写得起就写,写不上来就一溜烟跑了。而我却对文字情有独钟。我依样画葫芦,把看到的,认得的都落墨在空格的本子上。写得快,而且准时交出作业,那是我儿时的秘密。
在一群姐妹(包括表兄弟们)中来说,爷爷是特别喜欢我的,一般情况下是不让我上山砍柴,亦或打猪草农村娃儿常做的事。但作为一个活泼开朗,又乐于融进孩子堆的女孩又怎么能受束缚呢。我亲近山,特喜欢放牛,融进自然,爬山爬树,像灵动的猴儿一样。每当爬到山高处,便敞开喉咙在林子间喉唱歌,或学鸟儿欢叫,惟妙惟肖的声音常常让对面山的鸟儿回应。仿佛我是它邀约的伙伴。
在城里人眼里,山里有什么?其实山里什么都有。这是我时常跟爷爷进山常的答案。爷爷说山是一座无价之宝,开垦良田,种植果树,放牧牛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是空灵的,也是富有的。真的,山里有野生菌,山鸡,野兔,野猪,山羊。除了野猪之外,这些都是我儿在山里时常见到的山货。当我见到云儿游在山那边的时候,我总想到山外那片天是什么样子,爷爷总是笑着告诉我,等你将来长大的时候,自己去寻找山外那片天的世界吧。
尽管爷爷没有回答我山外那片天是怎么样的色彩。但是,我对山外充满好奇,充满无尽的虚幻,我确定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到山外走走,但,前提是要读书识字,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去山外那边找寻每一条路都是艰难的,听说山那边的路和建筑物经常让人找不到南北。所以对于读书我更有上进心。而写字,我总是比那时的玩伴们认真一些。
二
我是家里的长女,爷爷奶奶年迈,改革开放,时兴了个体经营,父亲在公社裁剪生意做不下去了,父亲一瘸一拐的腿,担任家庭的重担很是吃力。望着母亲起早贪黑,艰难的送我与妹妹读书,艰难的维持着摇摇欲坠家庭。在这困苦艰难的时刻我决定放弃读书,为家分担一点责任和义务。
十八岁那年,告别刚刚相亲不久的对象,我与乡里的姐妹南下打工了。背上简单的行李,挥手之间,云儿远去。随着列车的长鸣,老乡带着我们住进了偏僻的地方,一个破旧的修理厂。安顿就绪之后,我们暂住这里,等待老乡们厂里招工。尽管住宿破旧,但进出方便,没有门卫和宿舍的管理,对于那时我们有这样的一个落脚处是相当不错的了。
由于老乡们回家乡的次数多了,跟她们在一起出门父母比较放心。装着大大咧咧的神态,眼里饱含泪水,但离别的泪不敢在爹妈的眼里流。在风雨兼程的日子,我期待快点找到工作,找到工作了就找到了希望,就能给父母借点钱回家支持家用。
情绪低落,天空中的云儿悠悠的晃动,是否懂得我们无处安放心情。当天空晴朗的时候,我们决定给修理厂的卫生打扫干净,三姐,大妹,雨虹和我很利索的给修理厂的兄弟们的衣服清洗干净。下班回来的兄弟们见到我们为他们洗衣扫地。很是羞涩的向我们几位姑娘道谢,说一定等有时间带我们去找工作。尽管我们素未谋面,然而在这个陌生之地,从此我们像亲人和朋友。
爷爷时常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确如此,此时我想每一句话都有一定的来由。偏僻的野外,望着距离修理厂没多远的地方有人在挖土罐,而且有一股说不出来了的味道随风飘来,于是,便好奇的问着这里兄弟,他们说这是当地人在给他们去逝的亲人移墓,听闻这是当地人的习俗。突然间感觉风儿凉嗦嗦的从身边椋过,月牙儿静悄悄的挂在树梢,而心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临近过大年了,回家探亲的大哥快要回来了,听说他才是这个厂里真正的军人,还有一位是重庆的。老乡带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们说别怕,这厂里住的都是军人。军人在我的心里是神圣有担当的人,有一种崇拜之心和渴望之意,期待大哥早日到来。
大年这天,重庆的那位兄弟回来了,带着他们的土特产,都是好吃的,大家聚在一起又说又笑。当他知道我们的情况之后,说一定带我们出去找厂,来时就听老乡告诉我,说他是我们贵州的是姓李,而且他还是这厂里的班长,从某个部队来这里学技术的。刚好与我同姓,他们说如果大哥回来就说我是他的亲妹妹,这样便于好找工作。
据说那位手袋厂的老板和大哥有一面之缘,也曾对大哥说过,“如果你的亲人来我们厂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上班”。重庆兄弟是一位直爽的人,他做事雷厉风行,说到做得到,第二天就带我们几姐妹来厂里面试,托大哥的福,在重庆兄弟的介绍下,隆重的给我介绍给老板说我是大哥的妹妹,因大哥的探亲假还未到,敬请老板多多关照。
就这样我们进入了手袋厂。我发现这山外与山里的云儿跟不一样,淡淡浅浅的,水没有家乡的水那么甘那么甜,但老板和老板娘对我们却分外亲切。一切安顿就绪之后,有条有序的工作就开始了,也许是我的工作比较认真的缘故,或许也因是大哥的人缘,过不了多久老板就让我担任几十个人的车间管理。
熟人常常是由陌生而变熟悉的,在工作的交流中,逐渐的也融洽在这陌生的坏境之中。由于这里比较偏僻,而且听工友们说,老板好久都没有发工资了,而且生活比较困难。来的人少,出去的人多。这只是我们练手之地,而不属于这不我们生存之地,当好友凤来探望我们的时候,听她说她们的工厂大,上几千号人,一般都是内招。公司是香港人开的。她告诉我在厂里好好的给车位学好,到时招人的时候就带我出去。进她们厂需要考试的,叫我好好的学习,耐心等待。
不管厂里来来去去的人,我用心的学平车,车手袋,仔细的检查每天手袋的破绽,记录每天工人的考勤。因为我在这里等,等风等雨我在困苦艰难中等着凤给我的好消息。
三
在我们老家,山是雄伟的,也是常青的。抬头是云,抬头是山,山连接着山,山靠着山。祖祖辈辈都是与山相交与山相连。
响应国家号召,当初在政府的推荐下,我们这一代人,终于走出大山,以打工为生,而打工需要文化,需要技术含量。在异地他乡,在打工的路上,承受着饥饿,承受着别人的冷嘲热讽。尽管这样,路必须得走。就像鲁迅先生所言“地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怀着坚定的信念,上天给我们一天路,它必定有一定的安排,“先让其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
就在人人都跳槽的时候,我们也辗转了几个小厂,挨饿受冻,然而给父母的信中从未提起我的困境,在文字里间总想报喜不报忧。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离开之后,我与他很少有书信来往。他在家里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在外面过的那么狼狈,刚好四表哥要去大表哥那里搞建筑,他就与同表哥一起到中山接我与他们同路。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他乐于思考,勤奋好学善于发现,乐于表达。很快便被大表哥提拔当管理,而我在颠沛中,已饱经沧桑。好在他勤劳勇敢,这方面很像我的爷爷,吃苦耐劳。经过长久的考量,他真的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伴侣。
就这样,他在工地施工,我就在工地煮饭,这里的兄弟们吃好饭的时候,也会帮忙收碗扫地,在得空的时候围绕在柴火边聊天,打牌。顺带说一些家乡的事。柴火旺盛,工友们亲切,随和。虽然内心在为没进厂而感到有些遗憾,山里的妹子不矫情,随遇而安。很快融进生活,自然而然的感觉在哪里做事都不错。
我们用一口大铁锅煮饭,用工地上的废柴煮饭,焖出来的米饭格外清香可口,尤其是锅底上那焦黄焦黄的锅巴,吃在嘴里,嘎巴嘎巴的那个香,现今回想都令人回味无穷。
也许是工地上的湿气太重,我感冒总是咳嗽不止,更或许是另一种预示,当亲人离开的时候,不管身在何处,都会让人感觉到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就在这心神不定的日子里,灰蒙蒙的天空,冷嗦嗦的气候,我们决定启程回家。
当我们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见到县城教书的表哥表嫂同时上车,他们惊奇的对我们说,你们怎么现在才回,回来晚了,爷爷都已经送上山了。抬头望去,我在车上发现家的院子那么多人,在信息比较封闭的年代,只有通过发电报,写信才能收到消息。
天灰蒙蒙的,云儿低垂着,大山深处又添了一堆黄土,而我从此就少了一位至亲,少了一位慈祥可亲可敬的爷爷。此时此刻,我疼切心非,崩溃,恨不得扒开泥土见见疼爱我的爷爷,把他从泥土里带回人世间。
监督我写字,教我做人做事。他健在时的画面,一一浮现心头,山里山外那片天,在我脑海变成白茫茫一片。是的,我深感亏欠,大山之情,爷爷养育之恩。是的,深感愧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生活我却远离故乡,深知爷爷离开世间的时候一定挂牵我,一定在呼唤我,他要到深山中归隐,不再回来。
唉,山里那座山啊,儿时,山那边是山,山那边是云,山那边是无尽的欢喜,山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梦幻。多年以后,山那边是河,山那边的是海,山那边是高楼大厦,山那边是灯火阑珊,在游子的梦里,山那边是画,山那边是诗,山那边是默默的牵挂和无尽的思念。
2015/4/15 11:29